第27章 一笔交易
九月十三，残月如钩。长安城外的山巅上，秋风裹挟着松涛掠过众人衣袂。丑时的寒意沁入骨髓，白驹、流星、闪电、无影四位高手呈扇形将萧毓围在中央，衣摆处绣着的皇家暗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萧毓背倚古松而立，玄色劲装沾满征尘，腰间佩剑缠着褪色的未然宫宫绦。当白驹第三次提及太子安危时，她垂在身侧的手突然攥紧，指节泛白如霜。
“休要再提东宫之事！“沙哑的嗓音混着呼啸的山风，带着经年累月的杀意。然而话音未落，藏在袖中的药瓶突然滑落，月光照亮坠上刻着的“苏安丸“三字——那是武则天眠露之毒的解药。
流星注意到萧毓瞳孔微缩的瞬间，与闪电交换了个眼色。这少年虽被灭门之仇灼穿理智，却仍保留着对故人的温情。
“听说太子近日咳血不止，“闪电突然开口，语气漫不经心，“御医用尽法子，唯有未然宫独门的雪魄丹能续命。“
这句话如重锤般砸在萧毓心头。记忆突然翻涌，虚风长老总说医者仁心，哪怕是帝王家的血脉，也不该见死不救。
他望着四人腰间闪烁的银鳞佩，那是皇室特有的调兵凭证，突然想起临行前师祖最后的叮嘱：“莫让仇恨蒙住双眼。“
白驹趁机上前半步，声音放柔：“只要你肯交出解药，我们愿助你查明灭门真相。“山风掠过他缭乱的鬓角，四人屏息等待着——他们赌的，正是萧毓尚未完全冰封的恻隐之心。
萧毓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齿间漫开。远处传来长安晨钟的嗡鸣，混着他剧烈的心跳声。良久，他俯身拾起苏安丸的药瓶，喉结滚动着吐出几个字：“天亮后，我要见太子。“
松枝在风中摇晃，月光透过枝桠洒在五人身上，仿佛为这场对峙镀上一层朦胧的纱。没人知道，这个决定将在朝堂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而此刻，他们的命运之线已悄然交织在一起。
暮霭沉沉，四大高手一左一右将萧毓护在中央，五人如同鬼魅般潜入弘文馆。二楼最偏僻的转角处，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霉味混着陈年墨香扑面而来，烛火在铜烛台上明明灭灭，映得墙上的《出师表》残卷似在泣血。
白驹解下披风铺在太师椅上，示意萧毓落座。“褚姑娘，武后并非嗜杀成性之徒。“
他单膝跪地，指尖抚过案上斑驳的砚台，“当年令祖父褚公、国舅上官大人力谏陛下不可立武氏为后，可谁能料到，陛下与武后情比金坚？武后本就胸怀大志，又岂会被礼法束缚？“
流星倚着窗棂，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褚相一生忠烈，却太认死理。“他转动着腰间玉佩，声音里带着三分叹息，“明知圣意已决，偏要以死相谏。
陛下再宽厚，武后又怎容得下眼中钉？一贬再贬，说到底不过是帝王权衡......“话音未落，萧毓突然剧烈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无影上前半步，衣袂带起一阵冷香。“可灭族之刑，终究太过狠绝。“他指尖划过墙上剥落的壁画，“先帝托孤重臣，就算有罪，也当留些体面。武后若想服众，迟早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萧毓蜷在椅中，泪如断线珍珠。祖父在流放前咳血的模样、父母亲临终前对她的殷殷嘱托、全家逃亡时后背渗出的血，此刻都化作利刃剜着心口。
她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三分凄厉：“交代？全族七十二口人命，一个交代就能偿清吗？“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在寂静中炸出细微声响。白驹望着少女泫然欲泣的面容，暗暗握紧了腰间长剑——这场关乎朝堂命运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闪电突然跨步上前，玄铁护腕与腰间玉佩相撞发出清脆声响，打破了室内凝滞的空气。“褚姑娘！“
他素来冷硬的声音竟带着几分急切，“只要你交出'苏安丸'解了眠露之毒，我们兄弟四人立誓——必在太子面前禀明楚家冤情，求陛下重审旧案！“
萧毓猛地抬头，发间银簪随着动作轻晃。十年前蟾桂山庄星空月下，少年太子将满怀期待地握着她的手，说“等我登基，定还天下一个清明“的场景突然在眼前浮现。如今的他，是否还会记得那个被他所救出的小丫头？
“四位不是早该把我的事奏明太子了？“她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指甲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暗纹，“现在又何必装好人？“
白驹上前半步，月光照亮他眼角细密的皱纹。“褚姑娘，我们同在未然宫学艺，不曾想十年后竟在皇宫相遇。他声音发涩，“灭门之痛谁能不懂？若非念着同门情谊，何苦三番五次相劝？”
无影微笑着拱手作揖说道：“只要你交出解药，你的身份、下毒之事，我们绝口不提。”他指尖轻点案几，烛火随之摇晃，“太子仁厚，若知道此事......”
“为什么？“萧毓突然打断，眼中泛起警惕的冷光，“你们冒着欺君之罪瞒下此事，到底图什么？“
流星轻笑一声，摇着头走到她身侧：“因为我们相信，那个总会竭尽全力，帮助人洗尽冤屈的褚家丫头，绝不会是十恶不赦之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同伴们凝重的神色，“而且，武后若死，朝堂必将大乱——这，可不是太子想看到的局面。“
萧毓攥紧袖口，指尖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半晌才艰涩开口：“自入长安，我尚未见过太子......他如今可好？“话音未落，一阵风卷着枯叶扑进窗棂，烛火在她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
白驹向前半步，玄甲上的铜扣在微光中泛着冷意：“陛下头风日重，政务尽托武后。
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隐忧，“而太子殿下仁厚贤德爱民，整日夙兴夜寐处理民生事务，本就孱弱的身子愈发不堪重负。如今肺病缠绵，咳血已是常事......”
“若太子有失，朝堂将尽入武后掌中。“闪电的声音像淬了冰，“殿下是制衡武后的最后屏障。”
这句话如重锤砸在萧毓心头。记忆里那个聪睿而又温润如玉的少年，竟已病入膏肓？她耳畔嗡嗡作响，眼前浮现出东宫彻夜不熄的灯火，恍惚看见他咳着血批阅奏折的模样。
“我交解药。”
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抬眸时，眼中泛起冷冽的光，“但你们须得发誓——我的身世、下毒之事，永远烂在肚子里。我要留在太子身边辅佐他。”
她缓缓起身，衣袂扫过案上积灰的《贞观政要》：“若武后当真有治国之才，能为我褚家平反，我可放下杀心。”
话音未落，腰间玉佩突然碎裂，玉屑簌簌落在青砖上，“但若她依旧嗜权如命，残害忠良......”她抚上腰间无冤剑，寒光映着决绝的面容，“我定取她性命，为太子、为冤魂，扫清这天下障碍！”
屋内陷入死寂，唯有窗外秋风呼啸，卷着枯叶拍打窗棂，似在为这场惊心动魄的交易呜咽。白驹与同伴对视一眼，同时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这场关乎朝堂命运的赌局，终于落下了第一枚棋子。
当萧毓说出“我交解药“四字时，白驹悬了整夜的心终于落回胸腔。四人交换的目光里，藏着如释重负的庆幸，亦有对未知前路的隐忧。
“我就知道！“白驹抱拳的双手微微发颤，玄甲缝隙间渗出的汗意晕湿了衣襟，“褚姑娘心怀天下，岂会因私仇误了大唐社稷！“檐角铜铃突然叮咚作响，惊起栖息的夜枭，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馆阁里激起回响。
萧毓猛地转身，月光将她的影子钉在斑驳的墙上，宛如一柄出鞘的剑。“不必冠冕堂皇。”
她眼底翻涌着冷厉的光，“我不过是还太子与诸位的救命之恩。”腰间断玉随着动作轻晃，发出细碎的悲鸣，“武后欠我褚家、欠满朝忠良的血债，终有一日要清算！”
流星踏前半步，躬身诚恳地施礼。“子时一过，武后便回天乏术。”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催促，“还请褚姑娘速速交出苏安丸。我们即刻护送你入宫，太子殿下的肺病，唯有姑娘的医术能解。”
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已是三更天。闪电握紧腰间长剑，剑身与剑鞘摩擦出细微的声响。无影默默取出锦盒，铺好绵软的丝绒——那是准备盛放解药的位置。
萧毓凝视着四人紧绷的神情，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彼时他们也是这般护着浑身是血的自己杀出重围，月光映在少年们的剑上，如同碎了满空星辰。
她伸手入怀，指尖触到瓷瓶冰凉的触感，终于缓缓递出：“走！若太子有任何闪失，我定要这长安城陪葬！“
更漏声中，五人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弘文馆的夜色里。此刻谁也不知道，这颗小小的药丸，将如何搅动风云诡谲的朝堂，又会让两个背负血海深仇的灵魂，在权力漩涡中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