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理想的辉光
林雪愣住了。
“为什么？”她颤抖着问道。
他说什么？不上大学了？大学啊！有几个人能考上大学？全班四十多个同学，考上大学的不到十个！要知道，这还是全市最好的学校啊！考上大学就是铁饭碗。包分配！以李伯伯财政局副局长的身份，李牧然要分配一个好的单位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哦对了，他说他要去南方？去南方？去干什么？确实，南方现在很热，很容易发财。可他一个高中毕业生，去了南方能做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去南方，我又怎么办？我一个大学生，他才高中毕业……我们……
“你别老是拿你的理想主义当饭吃好不好李牧然！现在这个社会，你的理想主义没有立足之地！现实点好不好李牧然？”林雪罕见的露出一丝慌乱。
真没有立足之地吗？
似乎真没有！
但是，并不表示不需要！正是在这个社会，才需要更多的理想主义。没有理想，翻不翻身有什么区别？
因为，正是那些满怀理想的人，才在荆棘丛里硬生生开辟出了一条路。他们嘴里没有什么主义，他们的嘴里啃着冷馒头喝着矿泉水，专注的盯着电脑，专注着自己的事。然而，正是他们没有主义的理想，才让他们最终点亮了理想之光！
和父亲一样，他对很多事情深恶痛绝，特别是某些人的嘴脸。他不想与他们为伍，甚至不想与他们有任何交集。他看着胆大，其实却在不断的为自己找借口。究其实，那不过是一直在逃避，逃避那些阴暗，也在逃避那些争斗。因为，他终是他父亲的儿子，遗传了他的胆小、谨慎。
可是，和父亲不一样的是，他又有着极端的自负。李白《将进酒》中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是他的口头禅。徐悲鸿“用坚强用信念用奋争来塑造自己愿你有一点傲骨一点傲气”这句话，正挂在墙上。
那是他的座右铭。别人的座右铭，那只是挂在墙上。他的座右铭，却是他的精气神。
“我的理想，没有主义。”李牧然轻声道，“我只想做自己，做自己的事。”
“做什么自己？你自己？你一个高中毕业生，能做什么自己？你以为你是谁？”
“你不用劝。你也劝不了我。”或许以前，他不会说这句话。甚至都不会想到这句话。她的话，对他而言，就是圣旨。
“你……我懒得跟你说！”林雪气呼呼的扔下这句话，愤愤的走了。她以为，这只是她那天和其他人去了东湖，没有和他在一起。所以生气。这也太小心眼了吧？
看着她的背影，李牧然的眼里，似乎看到了她数年后决绝的离开自己的那副模样。
不过，她说得很对，我以为自己是谁？能做什么？
除了画画，除了挤出一些文字，他还能干什么？他的画，充满了不合时宜的愤世嫉俗、充满了他莫名其妙的愤怒。他的文字除了自己一些没有来由的哀婉和孤独，除了无关风月的风花雪月，又能让多少人燃起对生活的希望？
这特么的就是他的理想？
他深知，在自然科学方面，穷尽一生也难以有所建树。若是以前，他是不相信天份这东西的。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见过太多的人，那些人简直就不是人，那是神！有着乞丐一般的外表和神级一般的境界。那是他仰慕到云端一般的存在。
只是可惜……他和他们，终究是……
对了！我和他们！
南方，不仅是热土，更是一潭冷水！
只有在那里，才能养出更大的鱼！
“什么！”父亲从饭桌上一跳而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大学说不读不读了？那是大学！”
母亲虽然心里着急，可也在一边劝道：“你看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李牧然放下筷子，脸上没有往常那种玩世不恭的模样，而是正色道：“爸，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你对我的期望。可是，这种艺术院校……说穿了，能学的东西并不多，而且……对这个社会也没有太多用处。”
不久之后，PS、CDR等等，就会替代画笔。说没多大用处，其实也没多大错。
“那你为什么要执意报考这专业？我劝你多少次，让你转向理工科，可你当时不听！现在又来说这专业没用？”父亲气得直喘气。
“爸！”李牧然看着父亲，说到，“爸！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是看懂了，改开会逐渐加大力度，发展经济，是当今主要目标。而科技，就是接下来的第一要务。至于这个艺术……你不是不知道我，对于数字啊什么的，是真的没有感觉啊。原本想着，自己在艺术方面还算有些基础，也准备在那方面发展一下。可我需要挣钱！妈这一次治病花光我们所有的积蓄。你呢也辛苦半辈子了，我不想你们老来有什么事。”
父亲再次站起身，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你这……你知不知道，不上大学，哪去找什么好工作？去哪里能挣着钱？”
“南方！”李牧然平静的道。
“啥！”母亲也一下惊呆了。
李牧然噗通一声跪下，对母亲道：“妈，南方现在大把的机会，挣钱……并不难。而且，如果不出意料的话，我很快就会接你去南方养老。这里的天气太阴冷太潮湿，不利于你的调养。对了爸，等我挣了钱，你就尽快办理退休手续。我知道，那种地方其实并不适合你。”
听到最后这句话，父亲颓然坐下。知父莫如子啊。
可是，他还是担心的看着儿子。
他的楞、还有他的硬，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会不知道？便是如今这种局面，他知道他也没法让儿子回头。就他这个臭脾气，能在生意场上立足？况且，这一走便是数千里，来去一趟火车都要两三天时间！万一要是有事……
母亲的想法却简单得多：“儿子，我不是阻止你，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谁来照顾你？谁给你做饭？谁给你洗衣？要是有个什么头痛脑热的，你怎么办？”
“妈……”李牧然双手搭上母亲的膝盖，“你不是看到了我会做饭的吗？洗衣啊什么的，就更简单了。我这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可好着呢。你就放心吧。南方啊，可比这里温暖得多，你要是去了那里，就再也不受这阴寒之气的侵扰了。”
“李牧然，告诉我，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父亲终于镇定下来。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这一阵子的事，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你是不是和小雪……”
是不是林雪和他掰了？他受不了这个打击才想着逃避？
“不关她的事。”李牧然站起身来，笑了笑，“她并不值得我做什么事。”
还说不关她的事？你这不是不打自招么？父亲难过的看着儿子。
他没有想着劝解。一来是因为他知道那没有任何用处；二来，作为一个过来人，他知道与自己所爱之人分开后的痛苦。和妻子结婚之前，他受够了那种痛苦。要不是妻子的坚持和自己的执着，他和李牧然的母亲，最终的结局，可能就是劳燕分飞。
林雪是个好姑娘。她漂亮、聪明，而且还懂得人情世故，深得他老两口的欢心。在他们心目中，能够有林雪这个儿媳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是，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臭脾气，他们也知道。
“爸，多回家陪陪我妈。你的工作，并没有那么重要。”李牧然反而开始劝导父亲，“你我都知道，你这把年龄，还是一个分管核算的副局长，就一得罪人的差事。他们也是谁都不想得罪人，才让你顶上去的。我只有一个请求：工作不能马虎，但……也没必要为自己的职责向任何人赔罪。我和我妈，都勿须你担心。我只想……你做你自己。平常混到退休就好。”
现在的几个局长，包括一些科长，在场梦境中他已经看到了他们的未来。
父亲的突然离世，也似乎和工作有关。
一家三口，这个晚上，说了很多话。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李牧然在分析当前的局势，还有自己的一些计划。父亲和母亲欣慰之中含着不舍还有担心。
他以前似乎从未在乎过这种担心。他一直以为，那些都是父母应该的。可他现在，看着父母亲斑白的两鬓和刻满皱纹的额头，心中却是有太多的愧疚。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离开？离开两个虽然年纪不大却显出龙钟老态的父母，对吗？
然而，转念一想，在这个西南的城市里，机会……还是太少，也太少。他必须去南方。
次日。
背上一个背包，揣着为母亲治病后剩下的几百元钱，他走出了院门。
太阳快落山了。远方的天空，一片金黄。
“李牧然！你给我站住！”背后一个娇俏的女声传来。
他只是楞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林雪的声音带着哭腔：“李牧然，你等等我……你……等一下，就一下。”
李牧然站住了。
林雪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李牧然，你是不是怀疑我和他们……”
“没有。”李牧然没等她说完，便回道。
“那你为什么就这么丢下我？”林雪的眼里含着泪水。
他俩这两年多来，几乎是朝夕相处，虽然并没有向外公布，可谁不知他们是一对恋人？便是班主任也上门家访过，对他们的早恋提出了警告。
只是因为自己参加了东湖的聚会，李牧然便要离开自己？他是怀疑我？是怀疑我和其他人好上了？天地良心，他们那天那么多人，就是简单的聚会而已啊！自己根本没有犯什么错啊！“丢下？”
谁丢下了谁？李牧然虽然分不清那是不是一场梦，可他不想再看到林雪离开时那决绝的身影。
“就是！你什么话都不说什么理由都不说，就这样离开我，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什么叫没什么意思？”
好吧，林雪。我最后再劝你一句，李牧然沉吟了一下，道：“有追求本身没有错。可是，追逐不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会误入歧途。我只是想追逐属于自己的东西，同样，我也会放弃不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我只能离开这里。”
当然，也离开你。
“你把话说明白一点好不好？”大学的入学时间是九月中旬，原本以为，李牧然只是赌气，开学前肯定会主动找她和好的。没想到他的真的要走！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不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不应该……属于他？
李牧然摇摇头：“我说完了。我该走了。”
耸了耸肩，将背包带往上提了提，转过头，向火车站方向走去。
林雪终于忍不住哭声，如春天的雨。淅淅沥沥的传进了李牧然的耳朵里。可他没有回头。
我这是报复吗？这算吗？他有些心神不定的想。
这一去，便没想着回头。能让他回头的人，从此，不是林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