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庭执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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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甲子一瞬

冷……

刘越在散着霉味的烂草席上醒转,忍着浑身剧痛撑起上半身,四下扫视,眼前尽是漆黑一片。

黑暗中此起彼伏的呻吟低喃在耳畔环绕,脑中纷乱混杂几欲胀裂。

“我不是……死了么?”

就在前一刻,他还被困在那未知阵法中挣脱不得,绝望之下选择了自戕而亡。

“倒可惜了那铜灯法宝。”

他视线转动渐渐适应身边的幽暗,这里……又是何处?

逼仄压抑的囚笼,森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空气中夹杂着血腥与腌臜物的恶臭……

这情形似曾相识,隐隐有着某种久违的熟悉之感。

手掌抚过身下破烂草席,还有些温热湿手,像还未曾凝固的血液?他突然瞳孔一缩:这不是……数十年前父亲蒙冤罹难自己被抓入狱之时么?

嘶~

刘越猛的惊坐而起,尘封多年的记忆瞬间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前世,他因一场车祸穿越到这个神异修仙世界,虽有幸踏入仙途,却奈何资质有缺,又数度错过机缘,年愈七十才堪堪晋入炼气九层。

再往后,已是仙路无望。

数日前,刘越携弟子与几位好友同探某处地下秘窟,无意间发现一盏疑似法宝的破旧铜灯。

那铜灯虽残破不堪,气息更是几近全无,但其诱惑却绝非一群炼气修士能抵挡得住的。

几个相交多年的老友为此当场反目大打出手,将铜灯抢先夺在手的刘越一时失察被身后弟子偷袭,重伤之下夺路逃亡,却又不幸陷在秘窟深处的某个古阵法中。

内困绝阵,外有追敌,可谓呼天不应唤地不灵。

拖着重创之躯在阵中被困数月后,七十五岁高龄的刘越已是油尽灯枯死意大炽。

在确认彻底逃脱无望后,他决然选择了自断心脉。

谁曾想,竟一朝时光倒转,回到了一个甲子前刚穿越此界的少年之时!

其光怪离奇,恍如幻梦塑影。

幽暗甬道里时而有痛苦的咳嗽、呻吟声,时而有镣铐挣动、癫狂咒骂声,诸般鸣响似在他耳旁亲诉。

刘越颤抖着手触摸上自己稍显青涩稚嫩的面颊,却牵动了胸膛处还未结痂的伤口,阵阵撕裂般的刺痛袭上心头。

一切都如此真实!

良久,他才强压下心绪激荡,缓缓靠坐石壁旁,翻阅起脑中久违疏远的记忆。

前身的父亲本是这宁远县衙胥吏,平日性情耿直,为上司所不喜。前些时候他不知从何处知晓了县丞乱纪受贿之事,私下忿怨不止,与同僚饮酒后失口扬言上告。

却被那周姓县丞抢先下手,连夜罗织了罪名打入地牢,父亲本就有早年旧伤在身,不过数日便屈死在了狱中。

为绝后患,几天前更将前身也抓了进来百般折辱。

前世他脱困后才知晓,母亲在前身被抓那日去县衙鸣冤无果,又遭街痞殴打致残,回家便绝望投井而亡,可谓满门冤死。

现在已是前身被抓进来的第七天,自下狱后,他每隔几天就被拉去受刑一次,前身的羸弱少年,没抗过第三次便去了。

眼下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如前世般继续在此忍受折磨,待三个月后城中生乱时自然可趁乱逃出。

苟全性命倒是无虞。

但是……这条路,他绝不可能选。

上一世,他本是金土水三灵根之身,算得中等尚可的修炼资质,若有相应资材机缘,筑基亦非无望。

只可惜世事无常,一步错,步步错。

只因少时在这牢狱中受了长达数月的酷刑加身,伤到了丹田根基,且长时间没有得到救治,错过了恢复时机,导致他灵根金性有缺,修炼效率几与四灵这等杂灵根相当,算是彻底断了筑基之路。

当然,这些都是他后来踏入仙途才逐渐知晓,但到了那时,一切悔之晚矣。

好在,他有了重来的机会!

现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尽快出狱。

……

地牢里阴寒湿潮,连岩体墙缝中都渗出浸人的冷意,刘越忍不住蜷起身子裹紧破碎成布条的囚服。

哐当……

甬道深处忽的传出几下异响,继而一串粗犷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随着脚步逼近,黑暗中出现了昏黄光亮。

“我冤啊!”

“快……快放我出去!”

光亮乍现,地牢中轰然喧闹嘈杂起来,甬道两侧的牢洞里多出了声声低沉沙哑的悲切哀嚎,牢笼的粗壮栅栏被一双双惨白枯指晃的框框作响。

昏黄亮光的来源是个熊熊燃烧的油布火把,持着火把走下台阶的矮胖狱卒满脸不耐,提着刀鞘往旁边栅栏猛拍。

“别嚎!”

“谁再给老子嚎,这顿也别吃了!”

矮胖狱卒骂完往旁边侧开半步,其身后另一名长脸狱卒提着个木质食桶走下甬道。

随着盒盖掀开,一股令人作呕的馊臭味扑面而来。

“一个一个来,别跟狗一样抢啊!”

长脸狱卒一脸嫌弃,边捏着鼻子边用长勺往旁边牢洞的破碗里分食。一些饿急的人犯全然不顾异味,趴伏在地直接以手从破碗中捞取稀粥,胡乱塞入口中狼吞虎咽,场面如牲畜争糠。

刘越双眉紧皱,靠在草席上苦思出狱之法,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这二人的动作。

如今身陷囵圄,以他现在这疲弱体质若想脱困,唯有借力。

垂眉扫视间,他眼角余光处似有抹细亮黄光闪过。矮胖狱卒举着火把在甬道里来回走动,其腰间挂着的钥匙圈随着肥胖躯体的扭动叮当作响。钥匙圈摆动间不时露出下面腰带挂着的半截拇指粗细的黄色符牌,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黄色光亮闪过时,某段深藏的记忆忽然开始冲击他的大脑,刘越神情微变,前世的他自然见过这东西,只是当时并不知其含义,直至后面去了景阳观,方才扼腕而喟。

片刻后,分食狱卒不耐烦地踢着木桶到了他面前。

矮胖狱卒则手持火把立在一旁,目光怪异的看向刘越,他心下有些奇怪,之前几日下来巡视送食,这少年每次都和狱中其他人犯一样,不管不顾的大喊大叫痛哭流涕,而这次却安静的靠坐草席上垂目不语,出奇的反常。

忽然,他见少年的双手在胸前飞快翻动几下,又在腹间比划出一个两指交叉拇指互扣的怪异动作。

矮胖狱卒眉头一挑,下意识飞速瞥了眼旁边正骂骂咧咧低头舀食的同伴,见其并未注意,心中莫名松了口气。

视线再回转,少年已放回双手,正目光灼灼盯着自己。

他犹豫数息后,轻轻点头。

“走了。”

待同伴分食完毕,矮胖狱卒扯着他快步离去。

黑暗中,刘越闭目思忖,他在赌,赌此人是城内道观景阳观的信徒,而且还是较为虔诚的那种。那个黄色符牌是景阳观一种名为“福人”的符牌,唯有信仰虔诚坚定或香火供奉颇多的信徒才有资格佩戴。

方才他手中比划的便是景阳观观主黄眉道人惯用的手势,非是寻常信徒能僭越的,然此非常之时,却顾不得许多了。

半柱香功夫后,甬道内再次传来脚步声,矮胖狱卒去而复返,又出现在了刘越面前。

这次,只有他一个人。

“你……”

还未等他发问,刘越抢先压低声道:

“道友,劳烦给黄眉道长带句话!”

景阳观信徒之间,平日便以道友互称。

矮胖狱卒双目一凝,借着火把细看,确定是少年嘴唇动了几下。

“你是?”

他面上显出为难之色,作为景阳观的信徒熟脸,平日里观主虽不难见到,但也不是他能随意打搅的,特别是前日他去观里祈愿,似乎听闻老观主已闭门谢客。

“此事事关重大,关乎道观存亡,还请道友务必相助!”

“这……”

见狱卒仍站在原地迟疑不动,刘越又加一句:

“城东柳条巷尾刘宅后厨水缸下第七块石砖,内里藏有些家中余财,便添为道友香俸。”

这是他记忆里家中藏匿未被掠走的财物,估摸着有纹银上百两,乃是前身父亲半辈子的积蓄。

闻听此言,矮胖狱卒顿时眉开眼笑,神色间颇有意动,他纠结片刻后又左右看了看,才低声问道:

“带什么话?”

“玉羡别院,雾鬼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