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就不喜欢
“傅律师,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赵向楠将一叠文件摔在茶几上。
她摔文件的动作愤怒而轻率,丝毫不尊重坐在对面的傅书义。傅书义擦了擦眼镜上湿润的茶雾,重新戴上之后,才拿起文件看了起来。
只是看了几页,他的手就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你调查我。”傅书义极力维持平静,哪怕他的内心已经暴雨倾盆,自己的体面在这样的暴雨中摇摇欲坠。
“我不是我父亲,相信什么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一套逻辑。你既替我父亲处理遗产的问题,又要帮我对付赵恬恬,我怎么能不对你调查清楚?何况,周家跟我们家合作的内幕被曝,我就一直怀疑有内鬼,一查,果然你跟这些小报记者有来往。”
赵向楠越说越气,已经开始口不择言,“傅律师,我很钦佩你个人的努力,没有出身背景,全靠个人打拼,年仅三十岁,就已经是虞城数一数二的民事律师。但有些人,小时候穷怕了,所以长大后就跟恶狼一样,怎么喂都喂不饱,简直贪婪无厌。我给了你那么多好处,你居然敢背叛我。傅律师,你该不会觉得,我不敢动你吧?”
傅书义缓缓放下文件,过了好几分钟,才勉强压下内心翻滚的情绪,面向赵向楠,微微一笑道:“赵小姐,新闻发布会上的记者确实是我找来的,但内幕并非我抖落出去的。若赵小姐不信,大可以将这些记者找来问个究竟。我认为,在赵小姐你面前,我没有收买这些记者替我圆谎的能力。”
“真的?”赵向楠半信半疑,“你跟赵恬恬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不恨她?不想利用这件事让她万劫不复?”
“想。”傅书义眼眸一暗,随后又语气坚定道:“不过,我在业内多年,不会拿职业道德去换复仇的机会。”
“赵小姐,新闻发布会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最初,我仅仅是想让她下不来台而已。被人利用了这样一个契机,挖掘出周家与赵家的事,纵然与我无关,但也算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了。先前你承诺给我的律师费,我会退回一半。”傅书义表现足了道歉的诚意。
赵向楠的气也在这时消了一半,她问傅书义:“那你觉得,这件事像是谁的手笔?我查过齐家,跟他们没有关系。至于其他人,就算他们听到了什么风声,我也不信他们有这个胆子,敢与周家、赵家作对。”
“这件事从表面上看,是周家与赵家丢了面子,但如果处理得当,赵小姐以为,受益人是谁?”傅书义轻声道。
“赵恬恬?”赵向楠一下子点出来,“你的意思是,赵恬恬在自导自演?”
“根据她在新闻发布会上的表现,我认为她是一个不在乎面子,但在乎收益的人。被人当众揭了老底不要紧,只要能光明正大认祖归宗就好。被人笑话当同妻也不要紧,只要能嫁入豪门,拥有一个周太太的身份就好。她让所有的内幕公之于众,让大家都看到了光鲜背后的脏,但她却不撤退,选择与这种脏共沉沦。到时候,谁不夸她一句侠女风范,讲江湖义气?说不定,连不明真相的周家也会被感动,从而待她不薄。”傅书义将自己的猜测掰开了说。
赵向楠是将信将疑的,她认为傅书义说的有道理,但又觉得,那个绣花枕头,真有这么深的心机?她回想起赵恬恬在新闻发布会上的表现,确实得体得过分,像是早有准备。慢慢的,赵向楠心中的天平倾向了相信。
“她还真是大胆!”这句话,赵向楠是咬着牙说的。
傅书义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眼见成功“祸水东引”,傅书义便起身告辞。
离开茶园,傅书义刚走到车边,便觉得一阵胃痛。
他扶着车把手,慢慢垂下头,在阳光透过他身体洒在地上的斑驳阴影里,傅书义似乎再一次看到了小时候。
几个邻居家的小孩儿,将他围在天台上。
带头的那个,因为自己考试每次都考不过傅书义,被家长责骂,就对傅书义生出不满,决定带几个人,好好教训一下他。
“这是吴妈糖水铺子新做的糕点,你肯定没吃过吧?我送你一块?”男孩儿将一块油纸包的冷糕点从书包内拿出,又一下子丢到地上,还用脚踩了两下。
“你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你和你那个做佣人的妈,能买得起吗?你给我捡起来吃掉,我就放过你。”男孩儿扬起下巴道。
年仅十二岁的傅书义咬着下唇,站着一动不动。
男孩儿们一拥而上,可无论他们如何辱骂与逼迫,傅书义就是不肯张嘴。
再穷,也不食嗟来之食。
不过后来,傅书义还是吃了。因为带头的那个男孩儿,是房东的儿子。这一带的房子,只有他们家的地下室租价最便宜。妈妈够辛苦了,他不想让她被赶出去。
那块掺杂着泥土的糕点,是桂花味的。
打那以后,傅书义再也不吃桂花味的东西。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明明已经改头换面,早将过去那个任人欺侮的小孩儿抛下。他明明已经长成妈妈希望的样子了,为何还是被人那么一刺,又再次现出了原形。难道,无论一个人如何努力,都无法忘掉过去吗?
刚刚在赵家,面对赵向楠的那句“小时候穷怕了,长大后就像恶狼”,还有她居高临下的眼神,傅书义已是调动了所有的理智,这才拼命压下了喷薄而发的情绪。可是,他忘了,胃也是情绪器官。
多年以来,被自己精心呵护的胃,居然病了。
傍晚,唐昭遛完狗之后,在泳池边,再一次碰到周跃然。准确地说,似乎是周跃然掐着时间,在这里等她。
他很自然地向她递过来一杯鲜榨橙汁,开口说:“跟我说说,赵恬恬,是个什么样子的女人。”
唐昭一愣,但根本没多想,将橙汁喝下大半后,坐下来跟他说:“是个很聪明、很漂亮,又很善良的女人。”
周跃然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问了句:“还有呢?”
“还有?嗯......所有男人都喜欢她。”唐昭想了想,自顾自笑起来,“我要是个男人,我也喜欢她。”
周跃然看着她一脸傻笑的样子,眉头越皱越深,冷不丁来了一句:“是吗?我就不喜欢。”
“为什么?”唐昭一脸不解。
“我不喜欢心思那么重的女人。”周跃然看着她,回道。
唐昭想了想,认同地点了点头,但还是为赵恬恬辩解了一句:“我认为那叫做计谋。凭什么你们男人有计谋,就叫做足智多谋。女人有计谋,就叫做心思重啊?”
周跃然仿佛看傻子一般地看唐昭,“你这个闺蜜,将周家和赵家的秘密都抖落出来,想让大家同情她,想让我们周家欠她一个人情,这还不叫做心思深?”
唐昭瞪圆眼睛,因为赵恬恬那日在咖啡厅,只是让自己帮忙打听周家的事儿,想要多了解一下自己即将嫁入的家庭,根本没提到这些。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不该信周跃然的话。
而在她反应的间隙,周跃然一直在观察她的神态。因为他想知道,唐昭究竟知不知情。
看她的反应,似乎真不知情。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别是被人骗了吧。”唐昭憋出这一句。
周跃然已经不知道唐昭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了,他下意识接道:“我前女友是报社主编,她的线人很多,我得到的消息能有假?”
说完这句,周跃然有些后悔,毕竟,成年后的自己,就不跟任何人交心了,今天居然忍不住跟她吐露了一句实话。
唐昭盯着周跃然看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都分手了,你还利用人家?这样不好吧。”
周跃然一时无法理解她的脑回路,只得保持沉默。
没想到,过了会儿,唐昭有些八卦地追问:“你们为什么分手呀?你也挺老了,该到结婚的年龄了呀。”
什么叫“也挺老了”,男人三十一枝花,她是不知道吗?
周跃然深呼吸两口,对上她一双清澈好奇的眼睛,莫名其妙软了心肠,开口回道:“阶级不同,我是周家长子,要娶的姑娘,早就定下了。以前也尝试争取过,但没有用。分开,是她的意思。做朋友,好过做见不得光的怨偶。”
“哦。”唐昭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这么说,你还挺痴情。”
提及往事,周跃然不想跟她多聊,于是起了身,告诉她:“周家会公布婚讯,就说赵恬恬与舒克相恋多年。你去和你的闺蜜说,改天让她来家里一趟,和舒克见一面,吃顿便饭。”
“好,什么时间?”唐昭问。
周跃然转身,只留给她一道背影,“等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