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愿望

从洛艾尔记事起，她的身边就没有名为母亲的存在。

父亲虽然对洛艾尔很温柔，但他很少回家，并且每次回来时都十分憔悴。

照顾洛艾尔的，是大自己3岁的姐姐洛文。

她会催促洛艾尔早睡早起，会陪着怕黑的洛艾尔一起睡觉，还会教导洛艾尔要好好对他人表示感谢。

而且，与爱哭的洛艾尔不同，明明只相差3岁，姐姐却比自己成熟的多，洛艾尔从未见她哭过。

姐姐经常给洛艾尔念一些童话故事，洛艾尔最喜欢的是英雄拯救少女的故事，可姐姐却总爱讲那些剑士和冒险者的传说。

姐姐洛文最喜欢的，是两千年初代勇者的伙伴，剑圣的故事。

“我将来的愿望，是成为一名剑士，然后像妈妈一样当上圣光级的冒险者，让全世界都记住剑士洛文的名字。”只有在这种时候，姐姐才会展示出同龄孩子该有的天真。

“洛艾尔，你的愿望是什么？”姐姐曾问过自己。

“我的愿望是姐姐的愿望能够实现！”对那时的洛艾尔来说，姐姐就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

“谢谢你，洛艾尔，不过你也要找到自己的愿望才行。”

可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洛艾尔4岁那年，父亲艾尔文病倒了。

从那天开始，姐姐剪短了头发，脱下裙子换上了男装，说话语气和行为举止也越发像个男孩子。

“洛艾尔你听着，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叫我姐姐了。”

“知道了，姐姐。”

可洛艾尔始终改不过来口，对此，姐姐也并未责怪自己。

之后，父亲的病一天天严重，到后来，他甚至都下不了床，于是，8岁的姐姐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有一天晚上，洛艾尔半夜醒来，看到父亲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她悄悄走过去，却听到了父亲与姐姐的对话。

“对不起，洛文，我没能保护好你们妈妈，也保护不了你们了，我是个不合格的丈夫，更是个不合格的父亲。”

在洛艾尔的印象中，父亲的身影总是平静而坚强的，但此时他却因为悲伤和自责而颤抖着。

“我死后，莱因哈特家的人就会找上门来。”

“洛文，拜托你了，一定要，保护好洛艾尔。”

那天晚上，洛艾尔第一次看到了，姐姐的泪水。

不久后，父亲去世了，洛艾尔哭了一整天。

当地的福音教会帮他们处理了父亲的丧事，可姐姐却连父亲的葬礼都没参加，第二天，她就收拾好了行李打算带着洛艾尔离开。

但就在两人走出家门的时候，有几个陌生人就像是提前埋伏好了一样，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就是这两个孩子吗？”

“错不了，他们的父亲是初代剑圣的后裔，母亲是上一届选拔的失败品。”

“资质调查出来了吗？”

“8岁的姐姐3.4，5岁的妹妹3.9，不过姐姐的魔力适应性比较低，当不了‘容器’。”

“要是以前，姐妹俩都能成为选拔对象，但如今一切都以实验优先，姐姐直接杀了，把妹妹带走。”

说罢，几个人就朝着洛艾尔走来。

可姐姐洛文此时却拔剑挡在了洛艾尔面前。

“小姑娘，你难道觉得凭你的实力能阻止我们吗？”

洛文摇摇头，她旋即把剑对准了怀里的洛艾尔。

“你们要是想把我和妹妹分开，我现在就砍下去。”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他们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孩子威胁。

“这他妈是八岁？”

最后，为首的那个人下达了指示。

“有意思，两个人都带走吧。”

去往莱因哈特家的路上，洛文一次都没有把剑放下。

这便是洛艾尔关于姐姐，最后的回忆。

之后洛艾尔的记忆就陷入了空白，她只是隐约记得，自己似乎和许多孩子一起参加了某个实验，以及离开莱因哈特家之前，她与姐姐的约定。

自己会代替姐姐，成为冒险者，让剑士洛文的名号家喻户晓。

其实，即便记忆残缺，但洛艾尔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姐姐不可能抛下自己不管。

如今姐姐不在自己的身边，只能说明，姐姐已经……

只是，洛艾尔一直都在拒绝接受这个事实。

她始终在欺骗自己，只要完成了约定，姐姐就能回到自己的身边。

毕竟对于曾经的洛艾尔来说，姐姐就是自己的全部，于是这份约定也就成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所以，她才会这么在意自己剑士的身份，才会在明知被骗的情况下也要跟着以前的队友进入迷宫。

那天晚上，被冒险者们嘲弄，离开酒馆的洛艾尔在万念俱灰之际遇到了弗雷，这才有了之后的故事。

在洛艾尔看来，弗雷和姐姐有些类似，他们都是沉着冷静，且不会轻易表露自己感情的人。

但弗雷和姐姐不同，洛艾尔明白，弗雷并不会无条件地保护自己，所以要留在弗雷身边，洛艾尔也必须成长。

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洛艾尔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真正的愿望。

洛艾尔相信，只要和弗雷在一起，自己一定能变得更坚强，总有一天能直面自己的过去。

但在此之前，洛艾尔希望，与姐姐的约定，以及姐姐还活着这个谎言，能再持续一段时间。

但一道黑色的光线，提前戳穿了洛艾尔。

“往日之影。”第一次被黑色幽灵击中时，洛艾尔的脑海中出现了大量破碎的记忆。

那是有关鲜血与死亡的记忆，为了成为某种力量的容器，所有被莱因哈特家收养孩子们在9年间重复着互相残杀的戏码。

在这期间，姐姐一直都在保护自己，而最后，也正是为了保护洛艾尔，姐姐才会在那场地震中失去生命。

但这些还只是残缺不全的碎片，并不能将记忆完整串连，而往日之影似乎还在寻找更加痛苦的回忆。

就在记忆的枷锁被彻底打破前，弗雷战胜了幽灵，洛艾尔清醒了过来。

姐姐已经死了，这个事实让洛艾尔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但她并未陷入崩溃。

因为洛艾尔明白，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弗雷对他下达了新的指令，她现在要与弗雷一同共渡难关。

直到黑色的射线第二次出现，这一次，完整的往日之影唤起了更多过往的碎片。

不仅如此，它还将美好的记忆全部剔除，并将过去的痛苦，悲伤无限放大，种种负面感情像污泥般仿佛要把洛艾尔吞噬。

但洛艾尔并没有被打败，她答应过弗雷，自己会变得更坚强，自己不能输给过去。

洛艾尔不断与各种负面情绪对抗，直到回忆的枷锁被往日之影彻底打碎，无数记忆碎片决堤般涌出。

然后，那个被藏在记忆最深处，洛艾尔最不愿面对的场景出现了。

一年前，那场大地震中，是洛艾尔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姐姐。

之后，洛艾尔的意识，便沉入了黑暗。

这里是记忆的牢笼，杀死姐姐的记忆让洛艾尔彻底被困禁其中。

洛艾尔不傻，最后的理智让她明白，自己不可能主动杀死姐姐，这背后一定还有什么隐藏的原因。

但此时，她已经没有了直面过往的勇气。

她隐约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某种力量正在暴走，打算破坏周围的一切。

“洛艾尔，你振作一点！”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她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但此时的洛艾尔已经无法进行回应。

直到她感受到，某种温暖的液体，浸润了自己的双唇。

她先是看到了一束光芒，在光的指引下，她恢复了意识。

之后，洛艾尔听到了歌声，歌声驱散了所有的负面情感，并开始抚慰洛艾尔的心灵。

此时，圣女的祝福解除了洛艾尔身上的记忆操纵，她终于想起了一切，她想起了姐姐最后的话语，以及那场被称作“地鸣”的大地震背后的真相。

然后，洛艾尔睁开了双眼。

她首先看到的，是护在自己身前，遍体鳞伤的弗雷。

周围有29只黑色幽灵已经将他们包围，弗雷正拼命维持着魔法，压制着它们。

弗雷身上布满了伤口，洛艾尔明白，自己又害弗雷受伤了。

“弗雷？”

听到洛艾尔的呼唤，弗雷看向了她，可弗雷此刻的表情让洛艾尔的内心感到一阵刺痛。

洛艾尔见过那种眼神，那是一个人打算伤害自己时，才会露出的眼神。

“洛艾尔，你马上给我离开这里。”

“那弗雷你呢？”

“我还有最后的预案。”

洛艾尔明白，弗雷在说谎，也许他真的还有办法，但那个办法一定会让弗雷受伤。

“不行，我不会抛下弗雷不管的。”

“洛艾尔，你还记得之前答应过我的事情吗？”

洛艾尔答应过，今天要绝对遵守弗雷的命令。

但洛艾尔依旧摇头拒绝，她宁愿当个不遵守约定的坏孩子，也不愿意让任何人伤害弗雷，哪怕那个人就是弗雷自己。

“你现在根本没有战斗能力，留在这里只会碍事，给我赶紧滚！”见洛艾尔还不走，弗雷的脸上出现怒火。

弗雷第一次对洛艾尔发出了怒吼，但即便如此洛艾尔也绝不退让，因为眼前的场景，简直就和一年前，地震前一天，姐姐和自己的对话一模一样。

“洛艾尔，你马上给我离开这里。”那天夜里，姐姐对自己说。

“不行，姐姐你也要一起走。”

“听话，我已经找到了对付他们的办法，你留在身边只会碍事！”

“可是没有姐姐的话，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听到洛艾尔的话语后，姐姐突然提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洛艾尔，你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的愿望吗？”

“嗯，姐姐你之前说过，要当冒险者，然后让剑士洛文名扬天下。”

“你那时说，你的愿望就是让我的愿望实现，这句话还算数吗？”

对此，洛艾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约好了，洛艾尔，你要帮我实现愿望。”

此时此刻，回忆中姐姐的身影与眼前的弗雷重叠。

在一年前，面对打算牺牲自己的姐姐，洛艾尔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哭着答应了实现姐姐愿望的约定。

但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这次，洛艾尔不会再哭了。

“我都说了我有预案，你听不懂吗？”弗雷的声音变得嘶哑，显然他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我听懂了，弗雷最后的预案，就是打算牺牲自己对吧。”

弗雷还想说什么，就在这时，也许是由于魔力即将耗尽，弗雷的重力压制开始松动，黑色幽灵们即将摆脱束缚。

弗雷也不在理会洛艾尔，而是拿出了一个注射器。

洛艾尔明白，现在自己的魔力已经枯竭，不仅帮不上弗雷，还只会成为累赘。

洛艾尔，已经不想再成为任何人的累赘了。

为此，她需要力量。

洛艾尔的耳畔，回响起了姐姐最后的话语。

“洛艾尔，你一定要找到自己的愿望，为此，这份力量能派上用场。”

“当你明白了自己的愿望，就能真正发挥出这股力量，祂们的记忆会告诉你使用的方法”

“洛艾尔，你要活下去。”

洛艾尔曾经把实现姐姐的愿望当作自己的愿望，可到头来，洛艾尔的愿望究竟是什么呢？

直到此刻，看到自己面前的弗雷，洛艾尔总算明白了。

原来姐姐一直都在骗自己。

姐姐的愿望根本就不是什么成为冒险者，名扬天下。

不过，洛艾尔和姐姐洛文的愿望，果然还是一样的。

她们真正的愿望，是守护自己的重要之人。

明确了自己的愿望后，洛艾尔感到体内的某种东西与自己产生了共鸣。

但这还不够，这份力量并不完整，缺少了核心，充其量只是姐姐留在自己体内的消耗品罢了，不然莱因哈特家也不可能放过自己。

而且，就连这最后的力量，也已经在刚才的暴走中耗尽了，只剩下即将消失的残渣。

但即便只是残渣，作为钥匙，已经足够了。

接下来，洛艾尔要做的，只是呼唤。

于是，她开始了和影魔凯莉丝类似却微微不同的吟唱。

“偪偺怴媄儘偱僶乿僩妝偪崠僒弍乣抧乽儏傔……”

而随着吟唱的进行，无意义的声音最终转化为了明确的话语。

“吾曾将世界与你弃置而去。”

这一瞬间，魔力组成的水晶再次出现，化作牢笼将弗雷与洛艾尔护在其中。

“此刻，地之司理者，从被摧毁的世界中，将誓言取回。”

仿佛在回应着吟唱一般，大地开始颤动。

“以此身，化作坚盾，将你守护。”

在吟唱完成的那一刻，庞大的魔力通过地面上的水晶源源不断地注入了洛艾尔的身体。

于是洛艾尔转过身，露出了充满自信的笑容。

“‘弗雷’，这次，换我保护你了。”

……

这里是迷宫第20层的隐藏通道，雷克·阿姆罗正带着冒险者们继续逃窜。

他明白，安屠生和邪王真眼之所以会把队伍交给自己，肯定是为了掩护冒险者们逃脱而主动留下殿后了。

这种高贵的牺牲精神打动了雷克，于是他主动承担起了带领队伍的责任。

但由于一路上遇到了迷宫怪物的阻拦，他们的行进速度并不快。

这支队伍已经不眠不休地奔走了三天三夜，每个冒险者的身心都已经接近极限。

而就在这时，魔族的主力部队追上了他们。

但希望还没有破灭，雷克本就出身自泰拉联邦，从周围的环境判断，他们已经快要到达出口了。

“我们就快到了，大家再坚持一下，我们一定能得救，就让这群魔族好好看看人类的可能性！”在雷克的激励下，冒险者们拿出了最后的力气奔跑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大地开始振动，冒险者们纷纷跌倒在地。

突然有几个人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雷克知道他们是出身自亚斯拉王国的冒险者。

“结束了，都结束了。”他们发出了绝望的声音。

“不要放弃！”雷克试图唤起他们的求生意志。

“没用的，这振动，就和一年前发生在莱因哈特家领地的那场地震一样。”

“地鸣，开始了。”

紧接着，强烈的冲击感传来，雷克发现，此时他们所处的位置，乃至整个迷宫，岩壁颤抖，大地摇晃。

而他们面前的魔族军队，却停下了脚步，紧接着，它们纷纷发出刺耳的悲鸣，雷克看到，这些魔族的身体，竟直接“融化”了。

从小时候开始，雷克就对魔力特别敏感，所以此时他发现，那些魔族的躯体，还有迷宫中刚刚刷新出的怪物，都被提炼成了魔力。

而这些魔力，正在源源不断地向上输送。

这个瞬间，一股奇特的情感，传入了雷克的脑海中。

他感受到，迷宫，仿佛正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