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集市风波
3.集市风波
夕阳懒懒地泼洒在河面，暮色未归，林无意一袭青衣，斜倚在竹楼门边，遥遥向西看去。
夕阳懒懒地泼洒在河面，暮色未归，林无意一袭青衣，斜倚在竹楼门边，遥遥向西看去。
室内，那张曾幻化出“桃夭”二字的泛黄的旧宣纸上，不见任何墨迹，只有几片桃花瓣零零散散铺落其间。
当一切喧闹过去终于又恢复宁静了吗？
林无意转身，进屋，无意间又瞥见剩下的那几支参菇，似是想起了什么，笑了。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了。
归泽林内。
新改了名字的桃夭正喋喋不休地跟她的榕树爷爷讲这一天的所见所闻。
“爷爷，你说那凌灵仙子为何识别不出我是只妖呢？”
“你觉得是为何？”
“那仙子说她是初次下山，看起来也是没什么见识，有可能她没见过妖。那里又离雾川山比较近，她想当然地认为会些法术的就是仙。”
“确实不错。”榕树老头一边喝桃夭带回来的参菇汤，一边咂巴着嘴。
“哎呀！爷爷，你别光顾着喝汤啊！”桃夭撅着个嘴不满道。
“改天把这给那凡人还了去。”榕树老头收起那装参菇汤的竹筒，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这才说道：“妖为何会被仙一眼认出？那自然是因为周身有妖气。你除了一些与生俱来的基本的妖法可还修炼过其他妖法？”
“没有。”桃夭摇了摇头。
“你可去过妖界落幽谷练过妖界系族法术？”
“没有。”
“那不就对了，你连落幽谷都没去过，哪来那么明显的妖气呢，一般的小仙子认不出来也是正常。还有你不要随便拿人间的东西。”榕树老头虽然嘴上这么说着，手里却是把玩着风车左转右转。
“没有白拿，我给铺子上留了一朵桃花。”
榕树老头突然暴跳如雷，变了个榕树枝就往桃夭脑袋上敲去。“死丫头！我有没有说过，你的桃花不要随便留给凡人。”
唔...好像是说过的，爷爷让我留个桃叶就行。可是一顺手就忘了嘛。
桃夭跳着躲开，一老一少绕着中间的桃木桌子转圈。
“爷爷！为什么不能给凡人留桃花啊！”
“妖界或者仙界的桃花于凡人来讲都是桃花运，会改变凡人的姻缘。”榕树老头这么一折腾，一会儿便气喘吁吁，连带动作也慢了下来。
“好爷爷！别打了我下次不留啦！”桃夭看爷爷体力不支，语气便软了下来。
榕树老头这才重新坐回了桌旁，对着木壶的壶嘴咕嘟咕嘟几大口水喝下去，开口道：“凡人的命数都是既定的。你插手太多的话，会遭到反噬的。”
桃夭一下跳到榕树老头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撒娇“爷爷！我会遭到什么反噬啊？”
“说不准哦，也许是多情，也许是孤寡。总归都不是什么好事。”
“有爷爷在，我才不会孤寡呢！多情...我不在乎嘻嘻。”说着那只搂着榕树老头脖子的手悄咪咪地给他头上戴了一朵大桃花，“看！爷爷开花啦！”
说完，桃夭便一蹦一跳地离开。
榕树老头被逗得哈哈大笑。
天边渐暗的云彩缓缓诉说着时间的流逝。一弯新月不知何时悄然挂在了枝头，风起时，林间沙沙作响，其间还夹杂着一老一少的对话。
“桃妖！又做什么去？”
“摘些参菇换钱，拿回我的桃花。”
“明日再去。”
“哦！好！”
月亮可不分三界，自顾自地将月华洒向大地。林无意推门望月，入眼处却是那一片灼灼粉白。
凌灵终于还是被师兄发现又送回了仙门，此时也在对着月亮愤愤不平。
月儿啊，不知每晚要听多少人的心事，可从未向谁吐露过半分。直到启明星越来越亮，直到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它才守着这一晚上的秘密，悄然睡去。
天刚刚亮起，桃夭便从林子深处采了满满一竹筒的参菇。
“爷爷！你看！”小姑娘白皙细腻的面庞上沾染了几滴晨间的雾珠，在晨曦的微光下那样透亮，衬得这张脸越发地清丽可人。榕树老头心里想着，倒是越来越有几分牡丹花王当年的风姿了。
“去了人间别暴露身份，别惹事，早早回来。”人界复杂，这小桃妖向来只听故事，对人间的规矩是半点也听不进去。榕树老头看着渐行渐远的桃夭，眉间忧虑渐展。也罢！有些事情须得亲身经历方才晓得厉害。
“知道啦！”一身粉白渐变的纱裙，层层叠叠，迎着日光而去。
石家镇集市上。
桃夭学着周围菜农的样子，找了一块空地，在地上铺了一块布，她用桃花幻化为布，将竹筒里的参菇一个个地摆放到布上。然后学着其他的菜农一个模子蹲坐在一旁。
“自家种的白菜便宜卖啦！两文钱一斤。”旁边的菜农这样喊着。
“自己摘的参菇便宜卖啦！两文钱一斤。”她也这样喊着。
话音刚落，身旁的菜农皱着眉头，奇怪地看着她，周围的行人也都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桃夭察觉到异样。脑海里忆起林无意的话“王公贵族所言，参菇可延年益寿，在市面上可卖个好价钱...”糟了！我可能卖便宜了。好价钱到底是多少啊！她有点后悔没有问问林无意了。但是眼下这状况，再去问他也来不及了。她只好笑嘻嘻地对看来的众人说道：“说错了，说错了，不是两文一斤。”
此时，一个大腹便便的华衣男子凑近摊位，眯了眯眼睛看了看桃夭，接着嘴角咧起，对着桃夭说：“姑娘，那你这参菇怎么卖啊？”
桃夭听爷爷讲过归泽之战的故事，爷爷说花妖一族从辛一牡丹一脉，到辛百杜鹃一脉全员覆没。在她的认知里，百应该是最大的数字了。于是她试探着开口：“百文...”一边余光看着周围人的反应，临时改口道：“一个！百文一个！”
“姑娘！这卖贵了吧。”
桃夭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爷爷说人间有个词叫“以不变应万变”，她只是不懂这人间的规矩，她又不是傻。
过了半晌，看桃夭不说话，胖男子又说道：“行，那就百文一个。你这些参菇我全要了，只是眼下我身上只有这一贯钱，约莫值个一千文。你这参菇少说也有二十来个。我还差你一贯多，不然，姑娘随我回宅子拿一下。”说着，将那一贯钱在手上颠了颠，眯缝个眼，直勾勾地看着她。
那胖男子身后有些菜农偷偷地向她使眼色，桃夭心下了然，这情景约莫就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只怕是跟他进了宅子就出不来了吧，虽然她是妖不怕这凡人，可总归是有些麻烦。
“行！那你等我收拾一下。”桃夭弯下身去，将布子上的参菇一个一个往竹筒里装。一个、两个、三个.等数到第十个时，桃夭猛地将布子抽出，往胖男人眼前晃了一下打了个旋儿，收回布子的时候眼疾手快地抢走了他手上那一贯钱。然后拔腿就跑。
“说好百文一个，地上那十来个换你这一贯钱，说起来还是你赚了！”桃夭说着便冲集市深处跑去，头也不回。
此番举动就算周围菜农也没料到，看着傻乎乎的小姑娘怎么还有这般机灵劲儿。待那胖男子反应过来则是气急败坏，跟着追了两步又停下来，一边踢了一脚身旁小厮让他去，一边又回头去捡地上的参菇。
桃夭左手拿一贯钱，右手拿着竹筒，竹筒里装着十个参菇和胡乱塞进去的布子。一边跑，一边把那一贯钱拆成一个个铜板，路过卖风筝的、卖糖葫芦的、卖风车的铺子时，悄无声息地往他们的铺子上弹了几枚铜板。当铜板落在铺面上时，在铺主人也没发觉的铺子角落，一朵桃花渐渐消散。桃夭微微使了些妖力，在人群中穿梭，不一会儿就将她留在人间的桃花瓣全部还完了，有些时隔久远，桃花已然不见了，收是收不回来了，她就多留了些铜板。
做完了这一切，桃夭飞坐在迎仙楼上吹风，看了看手边的竹筒，这下就剩这一样没有还了。迎仙楼是石家镇最大最高的酒楼。这里可以俯瞰一切。她看到了西边熙熙攘攘的集市，看到了东边层层叠叠的府宅，看到了迎仙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一抹蓝色倩影。等等，那不是...桃夭急急往楼下飞去。
“想吃霸王餐？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拿着长棍，说着便要向半卧在地的蓝衣女子身上招呼去。凌灵正想着要不要还手，得用几成仙术才能不伤着这凡人。忽然，面前出现了一个抹粉色裙摆，她抬眼望去。
桃夭正满脸堆笑，说书先生常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应该是这么用的。“这位大哥！有话好好说，您看这些够不够。”说着桃夭把竹筒里剩下的半贯铜钱全拿了出来。
“你在打发叫花子吗？”那小厮眼见来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却见她只拿了半贯钱，感觉自己被戏耍了，便恶狠狠地说道。
凌灵是个急性子，见状立刻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那么多了，当下就准备施法。桃夭忙拽了拽凌灵的手，拦下她，然后打开竹筒，继续对那小厮说道：“加上这十只参菇够不够呢？”
“五只足矣！”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桃夭和凌灵回头望去，原来是林无意。
“可...”那小厮似乎还要说些什么。
“适可而止吧。”林无意出言打断了他。
眼见周围围观百姓越来越多，小厮心想做生意的最注重民间风评，掌柜的只是让他来要账，虽然没要到钱，可这一个参菇怎么也值个五六十两，也算要到了吧。便不耐烦地摆摆手；“走吧！走吧！”转身便回了迎仙楼。
“你怎么会在这？”
“二位姑娘怎么在此？”
三个人，异口同声。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
“要不换个地方说话？”林无意开口道，虽是少年模样，但他看起来总是文质彬彬，有着这人间少年不该有的成熟。
“好！”
“你带路。”
迎仙楼斜对面，初月阁二楼雅间。
凌灵气呼呼地诉说着自己的遭遇，原来昨日她虽然被师兄送回了雾川，但也知道了师兄在这个镇子上，于是她趁着清晨又偷偷跑来，快出林子时，遇见一对夫妇被野狗追赶，她路见不平便赶走了野狗。
“近些年进入归泽林的人类怎么越来越多了？”桃夭想着，回去一定要问下爷爷。
“啊？”
“没事儿！你继续说。”
凌灵喝了盏茶，继续说道：“那夫妇说感谢我救命之恩要请我去迎仙楼吃些人间美味。她们真的很热情，我招架不住就去了。吃到一半，他们一个说要回家拿钱，一个说去楼下解手。”
“那对夫妇衣着如何？锦衣华服还是？”林无意问道。
“像是布衣？跟你穿得差不多。”凌灵回忆了一下说道。
“那估计是不会回来了。”林无意叹了口气轻声说。
”对啊！我就一个人在那吃，快到中午，迎仙楼人越来越多，然后我就被赶出来了，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凌灵说着看向桃夭“说来还得感谢你呢，你怎么会在那里？还有，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我叫桃夭，是只桃妖。”她凑近凌灵，小声地说。
“啊！难怪呢？难怪我昨晚去了趟木系，他们所使的法术没你的好看。”
接着桃夭把自己卖参菇的经历也一五一十地讲了。
“岂有此理！桃夭！你再把那胖男子的容貌仔细说说，等我下次见到他，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你怎么比我还生气啊哈哈！不用啦，他也没伤着我。”桃夭笑得眉眼弯弯。“对了！”桃夭转头问林无意。“那参菇到底是什么价钱啊！”说着便将那竹筒递给他。
“药材铺卖六十两一个，我卖五十两一个。”林无意伸手去接。
“五十两是多少文呢？”
“不好！”凌灵突然猛地站起身来，“师兄找来了！我先走了啊！”话音刚落，那道蓝色身影嗖地一下便不见了。
又这么突然！不过还好，好歹这次告诉了她我是妖。桃夭心里想着。便也坐了回去。这出月阁的雅间顿时只剩下了她和这林无意两个人。
“一贯钱是一千文等于一两银子。”林无意也坐了回去，即使他知晓凌灵姑娘仙子的身份，也还是被她那突然的消失吓了一跳。
“这么说一个参菇值五十贯？”桃夭吃惊地问道。
“是这样的。”林无意点了点头，注视着桃夭脸上那复杂的表情。
“还是亏了。”那胖男人拿了我十几个参菇，我才拿了他一贯钱。哎呀！早知道就让凌灵教训他一顿了。桃夭心里嘀咕着。
“这参菇于凡间是珍贵之物，那是因为它无法种植，只长在森林石壁，难以摘取。于姑娘而言，轻而易举可得。姑娘大可不必介怀。”
“也是。”听了这话，桃夭瞬间心里好受多了。转而感慨道：“说到底，还是怪我对这人间了解太少了。”
“姑娘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小生定知无不言。”
“林无意！我叫你林无意，你就叫我桃夭吧！那你先告诉我，这参菇是在迎仙楼卖的吗？”桃夭想给爷爷买些人间的东西，用人间的钱光明正大地买。
“一般是在药铺卖，迎仙楼也收少量的。只不过今日药材铺没开门，我才去的迎仙楼卖的。”
原来是这样啊，我今天去集市上卖，还卖那么便宜，难怪那些人都怪异地看我呢。桃夭心里想着，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西街集市上一般都卖些瓜果蔬菜和一些小物件。逛西街的也都是些普通百姓，他们买不起名贵的参菇，有些人甚至没听过这东西。”林无意像是看透了桃夭心中所想，便出言道。“东街倒是有些药材铺、珠宝铺、胭脂铺，一般官家小姐都只逛东街。像参菇之类便可拿去东街铺子里卖。”
“那我明天再摘些参菇去卖。”
“我与你同去。”林无意紧接着说。
“好！”桃夭想着，这人间她毕竟不了解，还是找个凡人帮忙卖妥当些。林无意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窗外渐渐下起了小雨，桃夭看了看窗外，幻了把桃木伞丢给林无意，“走吧！先送你回家。爷爷不让我暴露身份，你家偏僻，到那儿我再飞。”
林无意结了账，二人便一前一后出了初月阁。
刚出门，林无意便将伞向桃夭倾斜而去，却不料眼前之人却摇摇头一手将伞柄推回，一手挡在他耳边，踮起脚凑近他悄声说道：“你忘了我是桃花妖啊，妖怎么会怕雨呢？”说罢便跑到街上，一蹦一跳地踩在雨中。
如此近的距离，林无意只觉得心跳都慢了半拍，他甚至不敢喘息。
水花一步一步在桃夭脚下绽开。
有什么一点一点在林无意心底绽开。
粉衣少女在前面开心地跳着转着。
青衣少年在后面一瘸一拐地跟着。
此时雾川山内也上演着类似的一幕。
“师兄！别追啦！我这次真的不偷跑啦！”
“站住！”
“你都把我追回山上了，我还能往哪跑啊？”
“不跑了？”
“真的！”
雾川山的雨似乎更大了些，淅淅沥沥，渐渐隐没了一切声音，覆盖着这一切喧闹与嘈杂，似乎想努力地还给三界一个纯粹的雨声，只是不知这雨声又覆盖了多少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