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苏轼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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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苏轼和李白一样,是四川人,生在一个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之地。

四川有座青城山,东汉末年,天师张道陵在此设坛布教,从此成了道教圣地。还有个峨眉山,自古相传,是普贤菩萨的道场,佛教名山。就在这一佛一道两座名山之间,夹了一个眉山,这就是苏轼的老家。

许是从小在佛道两教的滋养下长大,宋代的儒学门生往往轻佛慢道,可唯独苏轼长大后热衷与道士、和尚们混在一起,丝毫不以为忤,这当是与蜀地的文化密不可分。

当时,眉山县的私塾设在天庆观的北极院里,教书先生就是天庆观的道士张易简。苏轼八岁那年,苏洵将他送往北极院读书,在张道士座下开蒙受训。

在满院近百名孩童中,张道士就欣赏苏轼和陈太初两名学生。不过人各有志,苏轼后来名享九州、誉播海外,而陈太初则做了道士,在蜀地小有名望,最后在金雁桥上尸解。

苏轼自小读书,本最爱贾谊、陆贽的文章,虽朴实无华,但言之有物,如果按照这一路数发展,苏轼将来的文章可能走的是孟子、韩愈的风格,虽不能说不好,可终归没有自己的特色。

不过幸亏蜀中道家文化昌隆,有次苏轼读到《庄子》,竟爱不释手。从前,他的脑海里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就是不知道如何表达。看了这本书以后,苏轼就像是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从此撰文填词汪洋恣肆、任性随意,从千篇一律的文章大道中,开辟出了独属于自己的文学风格。

在苏轼十三岁时,父亲把他们兄弟二人送至城西的寿昌书院就读,拜在蜀中名士刘微之的门下。

刘先生言传身教,他告诉苏轼:你的骨头是硬的,脊梁是直的,将来不论遇到怎样的苦楚,都不要哭。他教导苏辙,要成为一个让人信任的人,不急躁,不骄纵,敢担当,知进退,要言行稳重,这样将来方能有一番大作为。

苏氏兄弟是幸运的,他们的童年没有程朱理学的之乎者也,也不闻八股文章的酸朽腐烂,而是在长辈们的谆谆教导下,知晓了大丈夫做人的道理,这比任何教条主义的灌输都来得弥足珍贵。

记得有一次晚课,刘先生见窗外的芦苇丛中,有几只鹭鸶在盘旋,就情不自禁地吟起诗来:“渔人忽惊起,雪片逐风斜。”

这时,坐在下面的苏轼举起手,他站起来对刘先生道:“先生,您这诗只说了事情的发生,却没有点明它的结果,倒不如把末尾一句改为‘雪片落蒹葭’,可好?”

刘先生听罢,抚掌大笑,连声叫好,道:“我没有资格做苏轼的老师了。”

眉山是眉州的治所,刘微之作为眉山寿昌书院的先生,在整个蜀地素有声望,他对苏轼的这句评价很快不胫而走,这下整个巴蜀都知道了:眉山的苏家了不得,出了个能让刘微之先生都自叹不如的神童!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被称为神童的苏轼,当年背起书来,也是头昏脑涨、前学后忘,没少挨他父亲苏洵的收拾。

苏轼有次回忆,他小时候被父亲苏洵逼着背《春秋》。这本书枯燥乏味,苏轼背得昏昏欲睡,等父亲规定的时间快到了,他才读到鲁桓公、鲁庄公时期,这背了还不足四分之一。眼见父亲就要回来考校自己了,这给他吓得手足无措、瑟瑟发抖。

想来也是,中国的史书浩如烟海,什么人物传记、山川地理、天文历法、食货经济……在一本书内无所不包,要是漫无目的地死记硬背,不但浪费时间精力,还根本就记不住。那些个佶屈聱牙的文言文,正常人看了只想睡大觉。

不过,苏轼虽然不是李白那样的学神,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学霸。他没有生而知之的天赋,也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他却能在日复一日的学习中,总结出自己的一套读书方法。

他没有藏私,后来把这个读书的窍门教给了苏辙的女婿。当然,也就是相当于教给了我们。

苏轼的读书方式,是先给自己设定一个目标,然后带着这个目标去读书。只要你的读书有很强的目的性,就可以有的放矢,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大脑也就会刻意留意你想要的内容。

比方说,苏轼曾经读过《汉书》。可《汉书》中治道、人物、官制、兵法、财货等杂七杂八的内容都有,如果你笼统地阅读,一会儿看官制,一会儿学兵法,迟早会把自己陷进去。那就成了无效读书,还不如去玩游戏呢。

所以,苏轼是“每一过,专求一事”,每次阅读《汉书》时,先给自己设定一个特定的目标。比如,这一次我要学地理,那么翻看《汉书》时就专注地理的部分,其他方面则大略而过。第二次要学兵法,那么这次就专门啃兵法的部分,其他方面还是扫一遍就行。总之,每次阅读都带上一项任务,多读上几遍,这样一部《汉书》就吃透了,将来想忘都忘不掉。

苏轼把他的这个读书方法叫“八面受敌”法,意思是凭你几路来,我自一路去,任你资料如何浩如烟海,只要我带着我的目的做出取舍,只盯着我想要的读,那么吸收效率自然非常之高。

有次,眉山有个后生叫唐庚,与苏轼同乡,向他请教读书心得。

苏轼问:“近来可曾读过什么书?”

唐庚答:“《晋书》。”然后等着苏轼发问考校,毕竟他自问对晋朝的历史就算不说了如指掌,也能称得上耳熟能详。

可谁知,苏轼竟问道:“《晋书》中可有什么好听的亭子名?”

这下把唐庚给问傻了,他就算把《晋书》看得再熟,也不可能细致到连书中建筑物的名称都知道。可他见苏轼一脸笑意,立刻反应了过来,苏轼是在间接地教他读书的法门。也许当年苏轼读《晋书》的时候,就有一次是专门探究地理建筑的,故而即使问起再冷的知识,苏轼也照样能够如数家珍。

不过,有一个好的读书窍门还不够,更重要的还是得有持之以恒的毅力。当年朱载上拜访苏轼,就见苏轼在读《汉书》,还是边读边抄,毕竟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嘛。

朱载上问道:“凭先生的天赋,应该过目不忘才对,怎么还用手抄这种笨办法呢?”

苏轼笑道:“不止呢,我读《汉书》,已是抄了第三遍。读第一遍的时候,一段记载我会抄上三个字做标记,第二遍则减少为两个字,现在已经减少到一个字了。”

朱载上把苏轼的手抄本拿出来看了又看,根本看不懂上面的标记,就一脸困惑地看向苏轼。苏轼笑着让他随意找出标记的字,自己来背诵相关的史料内容。

朱载上随意挑出一个字,苏轼就应声背出了笔记相关的几百字内容,再与《汉书》的原文对照,竟分毫不差。

朱载上又选出几个字试验,苏轼都可以背出相对应的《汉书》内容,把朱载上看得啧啧称奇,敬佩不已。

朱载上回到家后,对自己的儿子感慨道:“东坡尚如此,中人之性岂可不勤读书邪?”

苏轼还有句名言,叫“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其实指的就是他的“八面受敌”读书法。可我们还是别忘了,约取和薄发的前提,是博观与厚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