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饵搜查官(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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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另案逮捕

1

鲑鱼便当、速食味噌汤、小杯沙拉、杯面、乌龙茶、干电池、牙膏、剃刀的替换刀头,还有两本周刊……

古田隆义在便利店买了这些东西。

回房之后,他会独自吃便利店的便当,泡个味噌汤,喝罐装乌龙茶。试想一下,那是何等冷清的光景啊。

古田的公寓走去鲛洲站约二十分钟。

半路上有个便利店。

S百货七点半关门。收拾完柜台,算完账之后就八点多了。

之后,他会从涩谷坐山手线来到品川,再换成京滨急行线。

鲛洲离品川只有四站,但一路上还得走不少路,所以他到家时总是九点过后。每天都是如此。不在便利店买点东西,肯定吃不上晚饭。

然而,正因为古田体型壮硕,在便利店买晚饭的模样才显得特别寂寥。

——好可怜啊。

志穗忽然间如此觉得。

——不。也许就是这个可怜的男人,杀死了那两个无辜的女人。

她只能如此鼓舞自己。

这三天里,她一直在跟踪古田上下班。

说是“跟踪”,可古田上下班时从没绕过路。

古田并不年轻。

在百货店卖食品得一直站着,非常累。家人又没跟来,附近也没有能陪他喝个小酒的朋友吧。

单调如一的孤独日子。志穗跟踪了三天,却颗粒无收。

不过志穗并不会因此气馁。

她并不是以搜查官的身份跟踪古田的。周二才是引诱他的日子。

这两天算是“彩排”。

她只是想在出任务之前亲眼看看古田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会被什么样的女人吸引而已。

然而——

她无法从两点一线的古田身上看出任何端倪。古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天知道。

志穗能感觉到的,只有五十多岁的男人独自生活的冷清。

她装作在杂志架旁翻书的样子,用眼角的余光瞄着古田。

可她并没有必要这么做,反正他今晚也会像昨晚那样,直接回家。

看到四楼的灯亮起之后,志穗就能回家了……

不过,志穗猜错了,今晚的情况不太一样。

“你们几个别站在那儿,太挡路了!”

是古田的怒吼。

志穗回头一看。

几个女高中生正聚在收银台前。有穿校服的,也有穿着便装的。她们打扮入时,都染了头发,但算不上不良少女。

“你们不知道站在这儿会碍到别人吗?!”

女高中生们站在收银台附近,的确会妨碍别人付钱。但他完全可以轻轻说一句,麻烦让一下,何必大吼大叫呢。

女高中生们被突如其来的斥责吓得呆若木鸡。

“你们几个,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乱跑,像什么样子。女学生怎么能大半夜的在外头乱晃呢!你们的父母该有多担心啊——”

古田真发火了,气得满脸通红。

“干吗啊,关你屁事。”

“怪老头。”

“蠢货。”

女高中生们撂下狠话,一个接一个离开了便利店。

古田站在收银台前,瞪着那群女高中生的背影。他好像还在气头上,浑身瑟瑟发抖。

四楼房间的灯又亮了。

志穗仰望灯光。

从公寓的结构看,那应该是间一室户。

古田在那狭窄的房间里,孤零零地吃着便利店的便当吗?

她能想象出那幕光景。

突然,背后有人说道:“古田好像回去了呢。”

是袴田。

他缩了缩肩膀,叼着香烟,从后方的树丛中走了出来。

“啊,袴田大哥……”

“你怎么了?在发呆吗?”

“不是啦——”志穗含糊其词,“话说古田是不是有两个孩子啊?”

“是啊,儿子上大学了,女儿在念高中。怎么了?”

“在念高中啊……”志穗歪着脑袋说道,“袴田大哥,你能不能打个电话去博多的警局,问问古田的孩子有没有不良行为的前科啊?”

“能是能,可你问这个干吗?你在想什么啊?”

“不是有人说古田在品川跟踪女高中生吗?我在想,也许是我们误会他了。”

“误会?怎么说?”

“刚才他去便利店的时候狠狠教训了一群女高中生,说这么晚了在外头瞎晃悠,她们的父母该有多担心啊——”

袴田目不转睛地盯着志穗,点头说道: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话说在品川被他跟踪的那几个女高中生也不是正经姑娘。井原不是说她们是所谓的‘小辣妹’吗——”

“在便利店的那几个女孩也是那种感觉。虽然算不上不良少女,但也不太正经的。”

“他是担心留在博多的女儿啊。看到和女儿年龄相仿的姑娘打扮得那么不三不四,他就忍不住去提醒了。”

“所以我才想知道他女儿有没有不良行为的前科。他是个父亲啊,肯定很担心女儿。”

“都怪那个古田‘长’得太不凑巧了,是秃顶,又显得很精力充沛,一副色相。这种中年男人跟女高中生搭话,谁都会怀疑他有色心的——”袴田呵呵一笑,随即摆出严肃的表情说道,“那他溜进车站女厕所的事要怎么解释?总不是候在厕所,等女高中生进来了再教育她们改邪归正吧?”

“古田到底有没有溜进女厕所啊……”

“哦?此话怎讲?”

“我想去见见黑木。袴田大哥,能陪我一起去吗?”

2

从品川站东口出站,往南边的天王洲桥方向走。

走一会儿,就能看到一座紧邻高滨运河的小公园。

公园旁边是中央批发市场鲜肉部的广阔场地,到了晚上几乎空无一人。

马路上有路灯,但公园里很昏暗。

公园的一角有几个用纸板做成的帐篷。

这座公园是流浪汉们的聚居地。

黑木也住在这儿。

袴田弯下腰,对着帐篷说道:“黑木先生,你在吗?”

沙沙沙……

一个人影从帐篷里爬了出来。

志穗躲在袴田背后,蜷缩着。

被黑木袭击时的恐惧仍未退去,就算知道清醒时的黑木很老实,她也无法保持平静。

然而——

“黑木不在哦。”

从帐篷里爬出来的并不是黑木。

而是负责“品川站过路杀人狂事件”的片区刑警。

志穗不知道他叫啥,但认得那张脸。

总是叼着牙签,发出“嘶嘶”响声的男人。就没见过他不叼牙签时的样子。

他身后又爬出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也是片区刑警。

“哟,这不是特别被害者部的袴田警官嘛——”牙签刑警将重音放在“特别被害者部”上,“怎么了?大半夜的,找老黑什么事儿啊?”

“哦,没什么,只是有些问题要问他而已……”

“特别被害者部不是专搞诱饵搜查的吗?难道你们把调查工作交给我们不放心吗?”

牙签刑警如此说道,又将头转向墨镜刑警,征求他的同意。墨镜没吭声。

“我们也很不容易的好不好,被本厅的家伙呼来喝去,还要被特别被害者部的袴田警官横插一脚……”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只是来问几个问题而已。别说那么狠行不行啊,我们也不想碍你们的事。”

袴田将姿态放得很低,几乎称得上谦卑了。

警界是严格的等级社会。袴田年纪不小,但级别跟这两位刑警一样是巡查部长,所以没法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

袴田说,之所以升不上去是因为他“太懒了”。可他从没考过升级考试,不知是他真的太懒,还是无能。他在各个警署的防犯课颠沛流离,好容易进了本厅,却被派到了特别被害者部。

就算特别被害者部加入了搜查本部,可它终究是拖油瓶,没有一个警员会将它放在眼里。

“不好意思,你们现在没法找老黑问话——”这不,看着袴田的牙签毫不掩饰轻蔑的神色,“他要在我们警署过夜。”

“过夜?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事啊。难道他被拘留了?”

“没错。”

“为什么啊?”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拘留申请被批准了啊。”

“是那矢检察官申请的吗?这也太扯了!”志穗惊讶不已,一不小心插了一句,“那矢检察官还说,都怪我害得他没法起诉拘留黑木,还把特别被害者部狠狠数落了一顿呢。”

“这回的罪名不一样。”

“什么罪名啊?”

“勒索。”

“……”

“你们也知道吧?老黑知道古田溜进了车站女厕所,就勒索了他。虽然没要多少钱是吧……”

牙签瞥了墨镜一样,再次征求他的同意。墨镜默默点头,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头装着名片。

“这是我们在他的帐篷里发现的,古田的名片,是老黑勒索古田的证据。”

“什么证据不证据的,谁不知道他勒索过古田啊。这又不是什么重罪,不是说要网开一面了吗?”

“我可没听说。这是检察官定的,我们只是奉命办事——”

牙签奸笑两声。

“能不能让我们见见黑木啊?”

袴田微笑着,客气地问道。

“天知道,你还是去问本厅的井原吧,老黑是他在审。”

“井原主任啊,我跟他不太合得来,片区能不能帮我们行个方便啊?”

“那可不行。凭什么让我们帮特别被害者部的忙啊,”牙签将色迷迷的眼神投向志穗,“除非你让我跟这位小姐约个会什么的。”

一直没吱声的墨镜嘟囔了一句。

“别说了。那女人是诱饵搜查官,当心她一枪崩了你。”

“哎哟,我好怕怕哦。”

牙签笑着转向墨镜,扬起下巴。

墨镜点点头。两人并肩离开了公园。

牙签的笑声在昏暗的公园中回响。

在他们眼中,特别被害者部就是“异端分子”。

志穗也就罢了,可那两个刑警甚至不跟袴田打声招呼。袴田好歹也是他们的前辈啊。

“真讨厌——”

志穗怒气冲冲地说道。

然而,袴田并未作答。

他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怎么了?”

“没什么,”袴田摇了摇头,“特别被害者部好像成了那矢检察官的眼中钉啊。”

“啊?”

“那矢检察官在故意妨碍我们调查。”

“怎么说?”

“他为什么突然改变方针,拘留了黑木?你仔细想想。”

“……”

“那矢检察官不准备等到星期二。他可不想用诱饵逮捕古田。所以他拘留了黑木,想让古田以‘勒索案受害者’的身份去警局协助调查——”袴田叼起香烟,点了火,火光中的表情透着激烈的怒火,与平时的他判若两人,“之后再搬出他溜进女厕所的事,以猥亵罪之类的罪名拘留他。那矢检察官一定很讨厌特别被害者部。他宁可‘另案逮捕’,也不想动用诱饵。”

3

周六晚上。

袴田离开公园,立刻致电远藤慎一郎家。远藤听说片区警署拘留了黑木,得出的结论和袴田相同——

那矢检察官厌恶诱饵搜查,决定以黑木的恐吓为垫脚石,用另案逮捕的方法拘留古田……

警方并没有将古田与“品川站过路杀人狂事件”联系起来的物证。就算另案逮捕能成,能逼得古田“供认罪行”,供认的自主性也得打个问号。

讨厌诱饵搜查没问题,可那矢检察官竟会为了妨碍特别被害者部,事先用其他罪名逮捕嫌疑犯,这简直称得上“暴举”。

如果自白的自主性有问题,检察院就无法提起诉讼。就算提起了诉讼,也会变成冤假错案。

绝不能让他得逞,诱饵搜查官就是为了防止冤假错案而存在的。

听完袴田的汇报,远藤迅速采取行动。

关键时刻,远藤家在司法界中的人脉便能呼风唤雨。

第二天,总检察长就接到了消息。那矢检察官不得不放弃另案逮捕的主意。

那矢检察官本想用“本部事件组”检察官的权限暗度陈仓。被人横插一脚,他定是气得咬牙切齿吧。

周一到了。志穗与袴田为了审问黑木,一同前往片区警署。

两人在出租车里聊了起来。

“我可真不明白,你还有什么话要问黑木?”

“古田的女儿是不是有前科呀?”

“嗯,不严重就是了。盗窃,嗨,就是顺手牵羊,然后就是嗑香蕉水了。都没正式处分。”

“古田一个人来东京,肯定很担心留在福冈的女儿。看到和女儿年龄相仿的女孩做不正经的事,他就忍不住去提醒了。”

“也许你说的没错,古田之所以在品川站跟踪女高中生,说不定真是为提醒她们。可警察竟拦住了他,再三审问,他一定很委屈吧——”袴田忧心忡忡地摸了摸头发,因为他也有些地中海的迹象,“那家伙也该好好想想,秃顶的人总会给人以色老头的印象。而且他那么壮,皮肤又油光油光的,这种人跟高中生搭话,人家肯定会误会他有色心的啊。”

“啊呀,我还觉得秃顶挺性感的呢。”

“是吗?”

“你可别高兴得太早。我的意思是,性感的人啊,秃顶了也性感,可你这样的要是一秃,就显得更寒酸了。”

“你嘴可真够毒的啊,”袴田苦着个脸说道,“跟踪女高中生的事儿算是解释清楚了,可他为什么要溜进女厕所呢?”

“我觉得啊,那个古田应该是很较真老实的人,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他坚信,自己做的事情一定是正确的。很认真,但不懂得变通。孩子碰上这样的父亲,肯定很憋屈,所以她女儿才会走上歪路的吧。可这种人真会溜进女厕所做坏事吗?那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我以前办过一件案子,是个乡下的教导主任,喝醉了酒,脱了裤子追着小姑娘到处跑。他还在飞机里猥亵空姐呢。当地人都说他是个以谨慎耿直著称的好人。”

“你的意思是人不可貌相?”

“男人为了女人,什么蠢事都做得出来。你那么年轻,姿色嘛,也还行,这点道理总该懂的吧。”

“还行是什么意思嘛。”

“哼,你还说我寒酸呢——”袴田挠了挠脸颊,“而且黑木何必说谎呢?刑警还在黑木的帐篷里发现了古田的名片,这要怎么解释啊?”

“不知道啊。所以才要去问黑木不是吗?”

志穗呆呆地望向远方。

然而,他们终究还是没见到黑木,因为黑木已经不在片区警署了。

拘留室中的黑木失踪了。

看守(巡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今天早上,巡查来换班时,黑木已然不见了。

他本就没犯需要拘留的罪,更无法延长他的拘留时间。

所以警方迟早是要释放他的。可问题是,警署上下没有一个人知道黑木是什么时候被释放的。

两人回到“特别搜查本部”所在的二楼会议室。

警员们用冷淡的态度迎接志穗他们的到来。

“怎么没人知道黑木是什么时候走的呢?”

袴田问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是你们部长下令放人的吗?关我们什么事。”

某人冷冰冰地答道。是那个牙签。

他的好搭档墨镜就站在他身后。

都怪我们多嘴,害得另案逮捕的事情泡汤了——也许他们觉得自己该为此负责。

口气冲得要命。

“话是这么说,可我们要是知情,就不会特地到这儿来了啊。我们还以为黑木还被关在这儿呢。”

“昨天他的确在拘留室,但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反正迟早要放人的,走了就走了呗。难道不是你们干的好事吗?”

“怎么可能,我们毫不知情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们把黑木藏起来了吗?”

牙签目露凶光。

“不不不,我可没这么说,也没打算这么说。我压根没往这个方向想——”

“是吗。哼,算了,”牙签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只见他突然伸出右手,像是要跟袴田握手,“我们都是搜查本部的一员,还是别为这种小事争吵了。”

袴田虽有犹豫,但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牙签的右手猛地上下一摆。

“唔……”袴田呻吟道。

他想收回右手,可牙签死死抓着他不放。

袴田的右手在流血。

“袴田大哥!”

志穗愕然。

牙签总算松手了。

袴田呻吟着摊开右手,手心里竟插着一根牙签。

“哎哟,不好意思,一不小心——”

牙签煞有介事地说道,甚至没掩饰嘴角的奸笑。

“我早就让你小心点了……”

墨镜也是满脸奸笑。

“你们还算是刑警吗!怎么能做这种事啊!”志穗火冒三丈,脸都气白了,“太过分了!你们的心是肉长的吗!亏你们做得出来!”

“我都说了,那是‘一不小心’,我都道歉了你没听见吗。”

“你居然——”

志穗险些扑向牙签,可袴田插了进来,挡住了志穗,低声说道:“算了,回去吧。”

“袴田大哥,你也太没出息了吧!这种事怎能忍气吞声!”

“就是得忍。但我不会再客气了,”袴田的声音还是那么轻,“这样一来,我就能放心大胆地进行诱饵搜查了。到了周二,让我们大干一场吧。”

两名刑警脸上的奸笑不见踪影,他们死死盯着袴田的脸。

会议室里还有几位从其他警署调来支援的刑警。而他们也是沉默不语。

“走吧。”

袴田率先走出会议室,边走边自言自语道:“黑木那家伙究竟上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