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进步、就业与养老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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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人类最大的野心就是掌控时间。受认知水平和实践能力的束缚,人类在面对自然和社会时总是感到不安,对未来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心生恐惧。于是,作为地球上智性最高的物种,人类总是通过各种方法来管理风险和不确定性,以便及早采取应对之策。古代基于天人感应的占卜和今天基于理论模型的预测都是管理未来的一种方法。尽管理论模型可以通过概率赋值的方式对已经进入认知领域的事物未来发生的可能性进行估测,但对于不确定性(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却无能为力,科学止步于此,勉强为之,则与占卜无异。因此,人类的认知和实践都具有历史性,认知的时间长度和实践的空间广度都是有限的。

马克思曾言: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在社会中进行认知和实践,每个人的认知和实践都是社会的组成部分,都会通过经济的、社会的、政治的、文化的等社会关系网络向他人传递,都会像“蝴蝶效应”那样扰动整个社会。每个人每时每刻的扰动会使社会充满不确定性,在此过程中人们会创造出自己无法理解和不可控制的新事物。这就给研究经济社会问题的人们带来无尽的困惑。

对于研究养老保障的从业者而言,养老保障的不确定性在哪里?

养老保障制度的核心参数包括人口、就业、工资等,如果有不确定性的话,也只能发生在它们当中。

是人口吗?不是,人们可以根据生命周期表来预测未来人口总量及年龄结构分布,只要不出现大的天灾人祸,预测的结果总不至于太离谱。

是就业和工资吗?是的。这似乎与直觉不符。就业和工资不是一直在增长吗?会有什么不确定性呢?

这里有两个问题需要回答:第一个问题,虽然就业和工资在过去一直增加,但能够保证它们在未来一定会持续增加吗?第二个问题,过往就业的增加有没有可能包含“虚增”的成分呢?

而要回答这两个问题,我们需要寻找支配就业和工资的力量。没错,它就是技术进步。技术是人在认识和改造自然的过程中发展起来的,是人类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技术进步本身充满不确定性,它何时发生,由谁发起,向何处走,没有人能够准确预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从单纯人的好奇心和宇宙关怀的产物,到在资本和权力的支配下有组织、有目的、有计划地创造、开发和利用,技术已不再是“价值中立”的化身,它与资本结合得越来越紧密,为资本的利益服务,而与普罗大众的长远利益渐行渐远。科学技术发展到今天,再往前走,没有强大的资本支持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技术进步不断改变着经济社会,改变着生产要素的结构和社会生产方式,从工场手工业、机器大工业到如今的互联网、物联网、智能制造、无人工厂、无人商场,人在社会生产中的地位发生着越来越不利的改变。人们似乎还未完全看清这种改变的趋势,或者即使看清了也不愿意相信,仍然将科学技术看作单纯地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想象着它能够创造极丰富的物质产品,也能够在消灭旧的工作岗位的同时创造更多新的工作岗位。从历史上看,第一次技术革命以来,世界人口增长那么多,就业问题不是解决得很好吗?技术进步似乎有着神奇的力量,总能让人类社会“化险为夷”。

事情果真是这样的吗?那么周期性的经济危机又是怎么回事呢?

人们总是用货币政策、金融政策、财政政策来解释起因,又将货币政策、金融政策、财政政策作为手段来解决问题。结果是经济危机一次比一次更具有破坏性,最近的一次是2008年的美国次贷危机引起的全球经济萧条,近10年过去了,全球经济仍无明显转好的迹象。为什么西方世界就是不愿意承认这是社会生产相对过剩与社会需求相对不足矛盾的结果呢?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这是资本收入份额上升、劳动收入份额下降以及劳动者内部收入两极分化的结果呢?不正视矛盾,不改变社会收入分配结构,经济危机还将周而复始地上演。那么,不断增加的就业怎么解释呢?

就业要增加,经济循环的链条就不能断,特别是消费这个环节的链条不能断。在社会总需求相对不足的情况下,就要靠信用创造来维持。通常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政府出售信用,利用财政杠杆来刺激社会需求;另一种是居民透支信用,在金融的帮助下,居民举债消费。于是经济链条补齐了,一切回归正常。但别忘了,这些都是“虚增消费能力”,即超过由国民收入水平及结构决定的消费能力。“虚增消费能力”的维持需要持续的积极财政政策和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以政府和私人债务可以持续增加为前提。但经济泡沫迟早会破裂,就像2008年的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至今持续近10年的经济危机。“虚增消费能力”一旦被打回原形,商品就会出现全球性的过剩。如果从危机时的经济状况看,在危机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全世界都在为“虚增消费能力”而生产。“虚增消费能力”对应的是“虚增就业”,就业矛盾被暂时地掩盖,但将来可能以一次比一次更尖锐的姿态出现,直至最终崩溃。

令人难过的是,崩溃的步伐很可能由于以信息技术为标志的第三次技术革命的到来而大大加快。这次技术革命与前两次技术革命有着本质的不同。如果说前两次技术革命在于替代人的体力,没有人的脑力参与(主要是认知、协调、行动等能力)社会生产尚不能完成的话,那么第三次技术革命将逐渐替代人的脑力劳动,使社会生产活动绕开大多数人的参与成为可能。这种情况会首先发生在工业领域,各国陆续推出的智能制造计划已经对此作了注解。很快它将向生产性服务业蔓延,继而向生活性服务业蔓延。因为,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一个国家的企业生产已经是世界性的了,要想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取胜,低成本、高效率是必要条件,技术落后意味着被市场淘汰,任何企业都不敢放慢技术进步的步伐。

人类发现了科学,发明了技术,按理应对科技发展有主导权和控制力。然而,在当代社会,全球化、市场化、技术进步等各种力量交织在一起,技术进步开始逐渐脱离人的控制,自觉而野蛮地生长。当智能机器、无人工厂、无人商场、互联网、物联网等大量消灭商品生产和流通的中间环节,大量取代人工时,那些失去工作的人去哪里获得有收入的就业呢?比较可能的方向是涌入服务业。且不说第一、二产业工人的减少会降低对服务业的需求,即使服务业能够提供就业岗位,从业者也仅能获得微薄的收入,而且必定存在过度竞争。如果人类不完善社会政策,就业和国民收入分配状况将不断恶化。

事实上,技术进步已经通过改变社会生产系统来影响就业和国民收入分配格局,只不过它今后的影响将更强烈、更快速、更加不确定。这将对包括养老保障在内的所有社会政策构成严峻的挑战。对养老保障制度而言,就业是其根本,无就业则无收入,无收入则养老保障制度将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因此,研究养老保障问题,应以更开阔的视野、更深层次的思考,跳出养老保障本身来审视从根本上影响养老保障的力量及其传导路径。如此,才可能认清事态发展的规律,未雨绸缪地找到解决之道。

本书对技术进步、就业与养老保障问题的研究依据理论、逻辑推理和对以往资料的加工整理,得出一些判断。但理论的运用是有前提的,现实的样本不能完全符合它的要求;世界是不确定的,它的运转未必合乎逻辑;未来的信息在当前的研究中也得不到反映,单纯依靠历史很难预测未来。因此,本书只是一种探索,不妥、不当之处敬请各位读者批评指正。

张兴

2017年10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