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波莉·皮丘姆的恋爱和婚姻(3)
【女王政府的需求】
威廉·科克斯的职业是经纪人。他的名片上写着他在伦敦商业中心区某处设有一个办事处,但是很少有人会到那里去,就连他自己也未去过。去也毫无意义,因为那儿只有一个苍白憔悴的姑娘和一台破旧的打字机,这毫不碍事,因为它放在那儿并非供打字用的。那个姑娘坐在那儿也只是为了等候信件;科克斯先生为了不必把自己的住所告诉任何人,就让人把信件寄到办事处去。他从来不在自己家里接待宾客,一切事务都在一家饭馆里处理。
他常说:“我不需要办事机构。我只做大生意!”他也从不摸什么脏东西,总是戴着手套。此外,他身上穿的是引人注目的浅灰色的现成西服,配上紫色短袜和鲜红的领带。虽然他又高又瘦,可他认为自己的身材适宜穿标准服装。他相信别人都猜想他是一名身穿便衣的军人,因此他把腰板挺得很直。
尽管他没有雇用高薪职员,可他并未因此而无人帮助。在某些政府机关中,有些人至少像一些厚颜无耻的懒惰的会计一样对他有用。
例如在海军军部他就有这样一个人。
一天,他从此人口中得知女王政府有一个需求。它需要运输船运兵去开普敦。科克斯决定去尝试一下,满足这一需求。
由于这与海事有关,他便到一家下级海员——低等海员——爱去的小酒馆去打听,何处有旧船,越旧越好。他的确也打听到了几条船。它们是布鲁克利和布鲁克利轮船公司的,这是一家小轮船公司。
此时伦敦有许多人不把政府呼吁企业界支持对南非的战争的要求当作一回事。他们很乐意把果酱卖给政府,可他们自己却不愿吃这果酱。科克斯不是这种人。他不想发国难财,不愿卷入不痛不痒、却旷日持久、并需要办事机构和动用打字机的调查中去。换了另外一个人,谁都会通过自己的关系把科克斯先生在上述酒馆中打听到的那几条船出售给政府。它们又大又——根据向布鲁克利和布鲁克利公司慎重询问的结果——便宜。
这位经纪人就这几艘待价而沽的船同布鲁克利和布鲁克利公司进行了简短的会谈,除吨位和价格之外再没有谈别的。科克斯先生既没有再提出什么问题,轮船公司也没有谈起这几条船的情况。三位先生在任何时候和任何法庭上都可以对这一点起誓。
科克斯先生根本不考虑布鲁克利和布鲁克利先生的船,虽然它们容积大、价格低。他知道伦敦有不少人愿出大价钱买货船。由于战争,货运价格很高。准备出售的船很少,而且这很少的几条船的价格又都很高。不过,当然不会有一个需要像样船只的人会去找布鲁克利和布鲁克利这样的轮船公司。
科克斯先生迫切需要像样的船,虽然不是替政府找,而是受私人公司的委托。政府需要舱位对他来说完全是次要的事,只是关系到他的私事时他才略感兴趣。他用了整整一周的时间去进一步寻找。
他也打听到另外三艘适于作运输用的船,它们更新一些,各方面都可靠。为此他多次出差,有一次一直跑到南安普敦。他找到了这几艘船,它们分别属于不同的船主,而且价格也毫不便宜,不过看上去还都像船。
科克斯先生记下这几艘船后便返回伦敦了。
他在那儿又着手去满足政府的需求。不过人们将会看到,他并未因此而忽略自己的利益。他自己的利益始终是明确的,那就是尽可能便宜地购买几艘像南安普敦那种像样的运输船。
为此目的,他请来另外几名商人,商量这件政府的事。要找这种人并不难。伦敦热气腾腾,摩拳擦掌。商业中心区渴望支援国家同布尔人作战。政府简直是理想的顾客。
皮丘姆先生和其他四五位绅士一起来了解女王政府的需求。那几位绅士同他一样,也极想把政府的需求看作是命令。
他们全体到肯辛敦一家中档餐馆里见面。他们看到他们当中有一位真正的准男爵,一位赛马经纪人,那个南威尔士一家纺织厂厂长,一位餐馆老板,一位拥有众多房产的房产主,一位牧羊场场主和一家大的旧乐器店的老板。
他们各自点了菜,威廉·科克斯先生发表了简短的讲话:
“我国形势严重。诸位知道,南非战争起因于爱好和平的英国公民遭到意外的袭击。女王陛下的军队开始进军去保护他们,到处受到最最卑鄙的伏击,在试图保卫英国的财产时频频遭到血淋淋的凌辱。诸位都已看到,我国政府由于过于宽容和已无法理解的和平爱好而受到攻击。今天,在战争开始数月之后,英国在向一些已发狂的农场主进行斗争,目的不外是维护它的所有海外领地。在马弗京市,英国军队被布尔人大军包围,正在浴血奋战。诸位如有谁在交易所活动,就会明白这种事会造成什么后果。先生们,要为马弗京市解围,要解放它!(鼓掌。)先生们,这个时候也要求英国商界冷静、勇敢和主动。如果不这样,我国青年的英雄行为就会徒劳无功。究竟是谁在打仗?军人和商人!各司其事!政府对生意一窍不通。做生意是我们的事。政府说:我们需要运输船。我们说:好,这儿有运输船。政府问我们:你们是内行,运输船要多少钱?这我们可以去打听,我们说;行,运输船要多少多少钱。政府不会讨价还价,它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兄弟之间是不讨价还价的。谁拿到这笔钱,都无所谓。政府及其商人都是一家人。他们彼此信任,互相依存。一个对另一个说,这个你干不了,让我来干。要是有什么我干不了,就由你来干。这样就产生信任,就产生相同的利益。某某国务秘书抽着香烟对我说:比利,我太太的十二间房子已不够用了,你看怎么办?我说,别去管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多考虑国家大事!这事交给我来办。然后诸位从报上获悉,国务秘书就国家大事发表长篇演说,使我们在世界上又前进了一步,在非洲或印度或别的什么地方发生什么大事涉及我国及其利益,确实干系重大。我说,查尔斯,为了我们国家的利益,你得头脑清醒。不要为小事分心,不要为钱操心!我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商人,我不想登报,不想得到公众的承认,为了国家的利益,我不声不响地默默无闻地帮助你,使你能专心料理国家大事。先生们,有成千上万商人同我一样正在不声不响地不为人所知地,我想说不屈不挠地机智地行动。商人提供船只,军人乘船。商人机智,军人勇敢。先生们,不用说大话,让我们成立一家海上运输船舶公司吧!”
科克斯先生的讲话非常成功。餐馆老板代表其他绅士并以英国的名义对他的指点表示感谢。从商务观点进行一番讨论后,他们起草了一份预备性合同。服务员取来钢笔和墨水,由赛马经纪人执笔。科克斯先生提到的那三艘船应尽快去向布鲁克利和布鲁克利公司买来并加以修整。货款分成八(捌)份,在买船时以现金支付。
到了这份上,桌上变得鸦雀无声了。现在要讨论的是利润如何分配问题,主要是做成这笔生意的科克斯的分成问题。他们又要了雪茄和黑啤酒。
之后,纺织厂厂长望着他口中的雪茄散发出的蓝色烟雾,漫不经心地说:
“我想净利的分配可以按八份来分,我们一共是八人,对吧?我们的朋友科克斯先拿一笔佣金,就说是政府支付的货款的百分之十吧。”
其他人——不过并非是所有人——望着科克斯。科克斯连同他的椅子向后靠去,笑嘻嘻地说:“这是开玩笑。”
他的要求相当高,这使大家感到惊奇。讨论他的要求花了两个多小时。最后也没有降下多少,而且大家都有这样一种印象:即使再讨论两年也不会降下多少。佣金应为百分之二十五。
绅士们唉声叹气,脸上露出好像在自己亲人的死刑判决书上签字的神情,在合同上签名之后就迅速分手了,各人返回自己的城市。
这件事的整个过程,特别是在分配净利时科克斯先生的顽强拼搏精神,给皮丘姆留下了十分良好的印象。只有当一桩交易切实可靠时,人们才会这样讨价还价。
【平常人决不会有的烦恼】
一个浓雾弥漫的上午,在伦敦商业中心区无数无装饰的、备有黄色家具的小办事处中的一个,五位绅士在举行会谈。办事处的毛玻璃门上用金色字母写着《布鲁克利和布鲁克利轮船公司》。
参加会谈的人当中有两位布鲁克利先生,这两位无任何特色,态度优柔寡断,当需要他们两人为任何一个涉及他们的决定承担责任时表现也许过于胆怯。他们心目中只考虑对方的利益,似乎深信不疑他们不能承担这种相互的责任。
了解商业中心区情况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对待这哥儿俩。科克斯先生是了解商业中心区情况的。他们起草了一个合同,规定总共以八千二百英镑的价格将“美女安娜号”、“青年船夫号”和“乐观者号”这三艘货船卖给新公司。定于星期四去看船。看完后立即签订合同并一次付清货款。
“欢迎诸位光临,”一位布鲁克利先生说,“但并非为了这几艘船才需要这样。”
一切都已谈妥。
翌日上午,使布鲁克利兄弟感到惊异的是,科克斯先生独自一人又来到这家办事处,在得到严格为其保密的保证之后提出,万一昨天商谈的那笔交易做不成,他自己作主给这几艘船开出新的价格。那兄弟俩甚至有点激动。
星期三下午,一位布鲁克利先生去拜访房产主伊斯门先生,因为他知道他的地址。这位布鲁克利先生忧心忡忡地打听能否取消这笔交易,他们已得到新的报价,他不能勉强他的兄弟遵守原来的价格。
伊斯门代表公司表示遗憾,而布鲁克利低声说什么到星期四晚六点如果事情办不成的话,他就又能自由行动了。伊斯门立即通知其他各位,告诫他们要准时把钱带来。可是科克斯先生在星期四上午约请伊斯门去一家餐馆,告诉他自己要到星期六早晨才能弄到这笔款子。
因此,当天下午两点,在参观前不久,在另一家餐馆里举行了一次群情激愤的会议。纺织厂厂长坚决要求科克斯拿出他那一份货款,否则就全盘重新调整。同时他自告奋勇,表示愿意承担科克斯的义务和利润分成。
伊斯门在评论这番言论时区分两个部分;他支持第一部分即那个要求,反对第二部分即那个建议。他声明自己愿意承担科克斯的那一份。
七人中还有好几位都愿意这样做。科克斯如果不拿出他那八分之一的货款而且是立即拿出的话,那么他就要失去他那一份,这一点大家都是一清二楚的,除了科克斯以外。他表示几分怀疑,但并不坚决。最后达成一致意见,把这笔生意干脆分成七份而不是八份,科克斯只保留他的佣金。
科克斯似乎受打击不轻,竟然病了,便回家去卧床休息。他说他也不能去看船了。
为了这次参观,伊斯门请来了一位前造船工程师。此人名叫比尔,长得又高又瘦,因为酗酒贪杯而丢掉了所有的工作。他们在码头附近同他会见,依照伊斯门的意见同他又喝了几杯酒,以便使他打起精神来,好对那几艘破船横挑鼻子竖挑眼。
他们在布鲁克利和布鲁克利公司的账房里同兄弟俩见面,从那儿到轮船停泊处并不远。
那是纳尔逊[1]时代的几条大破船。总是有人保存旧东西,什么帽子啦,雪茄烟盒子啦,儿童摇篮啦,纯粹出于一片虔心或是由于麻木不仁。这种人一定很喜欢这些船。不管怎么说,它们还停泊在浑水中,反驳万物终将消逝的观点。
看来人们已有数年或数十年之久没有惊动过它们。可是如今在德兰士瓦某一个地方数千名英国兵正在等待援军,因此人们不得不再次动用它们。现在动用它们这可能正是好时机。
“青年船夫号”离岸最近,考察组登上了这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