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波莉·皮丘姆的恋爱和婚姻(2)
尽管如此,不久他就觉察到皮丘姆夫妇有意同他来真格的。幸好他不像大多数人那样反对真结婚。他邀请皮丘姆太太和她的女儿在一个星期日的上午到泰晤士河上参加一次野餐。这次活动差点儿落空,因为皮丘姆先生在星期六下午五点左右回到家时病得似乎不轻,以可怜巴巴的声音要喝甘菊茶[1],并立即躺倒在床上,让妻子把一块用水烫热、用布裹起来的砖头放到他的肚子上。
不久前,他被卷入一桩超出自己过去活动范围的交易;它涉及到某些运输船。事情看来进展得不顺利,激动情绪影响了他的胃。但到了星期日早晨,他尽管还很虚弱,仍同妻子和女儿一起上教堂,紧接着又去参加一个会议。女士们真有福气;看来他遇到了严重的困难。
贝克特先生这天身穿一套白色西服,为这次郊游租了一辆马车。这是一种单马双轮敞篷车,只有两个座位。车夫坐在后面一个高高的驾驶台上。
木材商为物色一辆座位这样小的车子真是没有少下工夫。
出发时皮丘姆太太挤在贝克特和波莉两人中间,三人脚下还得放一个篮子。到了野外,除鸡蛋、火腿面包和烧鸡以外还从篮子里取出三瓶甜烧酒。这样,贝克特先生在回去的路上就能称心如意地坐到姑娘身旁了。
天下着小雨,裹在他们身上的毛毯不怎么够用,皮丘姆太太用她那男低音似的嗓子催车夫快跑,因为时间已快到两点了。
在“墨鱼”酒馆前他同两位女士简短地作了道别,没有约定新的会面。这个木材商在分手时站在他的马车前面,除了雨水落在他光秃的脑袋上,他的姿势同这次小小的出游开始时一模一样,但他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在下一个星期中,这个认为时间就是金钱的男人除星期四外每天晚上都泡在“墨鱼”酒馆里,有一天晚上甚至来过两次。光是皮丘姆太太在一天当中不同的时间里就三次看到他站在老橡树街上,双手放在背后支着他那根沉甸甸的手杖。实际上他大部分时间是在看写着“乐器”两字的那块招牌。
他在仔细观察那幢房子。
他在等候桃花的时候仔细地观察这家奇怪的乐器店的营业情况。他看到正常的人走进门去,出来的却是坐在残疾人小破车上的另一些人。他很快就发现他们并非是别人,就是这些人摇身一变成了残疾人。他渐渐弄清了这家商店的性质。他认识到这一定是一桩很赚钱的买卖。
站在二楼窗户后面观察他的皮丘姆太太为这位锲而不舍的求爱者操心。
看来他在等待桃花有所表示,但没有如愿。他以为在那次远足中发生的某些事情定会产生某种结果,这种看法似乎并未被某人接受。皮丘姆小姐每次从家政学校回来时走的是位于另一条街上的入口。
她经常匆忙出门去与史密斯相会。黄昏时分,当公园里的长凳被一双双情侣占用的时候,同史密斯一起逛公园是一件赏心乐事。他讲给她听有趣的事情,并且很关心她的外表。他想看到她脖子上的某一部位,否则那件衣服就“不合适”。他说她使他神魂颠倒。
他前来赴约总是十分准时而且匆匆忙忙。这就造成这样一种印象:他要做的事情很多。
桃花在这些日子里才真正蓓蕾初开。春回大地。波莉常穿着一件带白色圆点的蓝色薄连衣裙到成衣工场去看工人把硬脂蜡熨到衣服上,使之显得像是斑斑污痕;那些在只有两扇天窗的小破屋子里干活的干瘪女孩如果出言不逊,波莉就撩起裙子露出一个小小的白屁股。
她在院子里逗狗玩,放声大笑,给它们起一些可笑的名字。其中有一条狗——一只猎狐小狗——她称之为史密斯。院子里那株可怜的李树她突然觉得很美。早晨她梳洗时唱歌,她已情窦初开,但并没有明确的意中人。
晚上她两手托着满月似的脸,躺在靠窗的座位上读小说。
“啊!”她叹了一口气,“艾维拉这个纯洁美丽的少女同自己邪恶思想的斗争是多么令人震惊呀!她爱她的情人,那个雄赳赳气昂昂的男子汉;她衷心地爱他,怀着最纯洁最高尚的感情,可是她在内心深处却有一些愿望,那是不可告人的、本能的、淫秽的愿望,同邪恶的情欲没有多大区别!‘见到这个心爱的男人时我会怎样呢?’她常常叹息道。‘我会在什么地方碰到这种情况?’同艾维拉相比,我的情况甚至更糟。因为我并没有爱上谁,却抱有那种愿望!我能不能假装说我的情人激起我内心的这种愿望?我不能这样说。我并不是被美所吸引——贝克特先生谈不上什么美,史密斯先生也谈不上什么雄赳赳气昂昂——清早我钻出被窝进行梳洗这样一种清白无辜的活动时就会产生这种愿望,可惜它完全没有具体目标,几乎适用于每一个男人,使贝克特先生和史密斯先生在我的心目中成了美男子!我对自己应当怎么看?在这与世隔绝的小屋里,墙壁刷的是纯洁的粉红色,我把床单一直拉到下巴颏儿处,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我做的梦就更不用说了——这样下去,我还得担心我的肉欲会使我沦落风尘,听说不少人就是这样的下场。再有几个这样的夜晚,我就会同院子里那个一条腿的乔治交朋友!贝克特先生从各方面看定是个理想的对象,我怎样才能对他继续保持严肃的态度,就像他期望于自己的未婚妻的那样?怎样才能用坦诚明亮的目光告诉他,使他打消可能有的卑鄙欲望?这种欲望在婚前是决不能让人得到满足的。”
桃花做出了嫁给木材商的决定,而在这个问题上木材商本人并未起多大作用。皮丘姆先生的千金的务实精神,使她选择了两名追求者中更稳重、更可靠的那一位。
即使如此,快乐的史密斯仍能一再地同皮丘姆小姐相会。他甚至能说服她同他一起到他那间租来的备有家具的房间去。她在那儿确定无疑地获得了这种印象,即他没有养活一个老婆的经济实力。当她第二次来,和他一起离开屋子时,被贝克特先生看到了。
次日,皮丘姆太太打开他写来的一封有趣的信。他在信中恳求波莉同他见一次面,并公然提到在那次野餐时发生的某一件事。这封信叫人感到很不愉快。
皮丘姆太太安排好使贝克特先生在下星期日能在“墨鱼”酒馆里重新见到她女儿。她对史密斯的具体情况毫不了解,也不相信别人向她提供的这方面的真实情况,一心只想怎样能够以合适的方式提醒女儿不要过早地同已被她选为乘龙快婿的木材商发生亲密关系。夜里,特别是凌晨,她躺在床上自己矮小的丈夫身边时就已经常常愉快地想象自己的女儿和吉米——她这样称呼木材商——两口子亲密拥抱的情景。
她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客人们都挤得紧紧地坐在栗树下几张铁制圆桌周围,除跳舞的时候外,波莉和贝克特先生也会去跳舞。这使谈话受到影响。不过贝克特先生仍然能抓住两位女士。
木材商给自己要了一份羊肝,外加醋和油。他一面在行地配菜,一面把话题引到杀人的强盗斯坦福·西尔斯身上。报上说,西印度码头区的数起凶杀案又都是他干的。两位女士知道这个名字,她们和贝克特先生交换意见,猜测这个被追捕多年的杀人犯究竟是什么人。
贝克特先生活灵活现地讲述这位先生的故事。不过警方从未找到他杀人的真正动机,据说下层社会对他怀有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敬畏。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有些被警方追捕的盗窃犯自愿去苏格兰场[2]自首,因为他们感到“尖刀”——码头黑社会这样叫斯坦福·西尔斯——正在追踪他们。
波莉对他的长相了如指掌,便向木材商描述了一番。
他头发金黄,骨瘦如柴,举止文雅,即使穿上码头工人的服装,人们也会把他看作是一个乔装改扮的绅士。他的眼睛是浅绿的。他对女人很亲切。
波莉谈得很出色。贝克特先生对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们俩跳舞跳得挺欢,皮丘姆太太只听到他们谈话的片断。使她感到惊奇的是,她女儿只是谈史密斯先生,谈他多么滑稽。她甚至看到“吉米”的衣领被汗水湿透了。
看来波莉已把他牢牢抓在手心中了。
次日上午,他又出现在商店对面的街道上。下午他拜访了皮丘姆太太,这使她很为难,因为她怕皮丘姆。他一无所知,还得小心谨慎地向他讲清楚此事。
贝克特先生坐在客厅红丝绒软椅边上,提醒皮丘姆太太要提防史密斯,说此人是个坏小子,生活不太检点,常追女人。他问史密斯是否老是写信纠缠波莉,似乎很想到瓷砖壁炉内去翻寻书信的残余。
离开时他在楼梯上遇见波莉,便陪她去学校。她聊自己的家庭,谈到进进出出的许多人,说化妆间里的那些年轻绅士都很欢迎她,因为她从不讨厌他们。
木材商觉得她的眼睛似乎有黑圈。这使他很沮丧。
的确,现在在他的想象中,她住的房子像个鸽棚,有好多门,总是有年轻的绅士从那里走出来,这种住处对一个年轻姑娘来说是不太合适的。他一直还记得在野餐时,更确切地说从野餐回来的路上发生的一件事。无论是现在还是日后,当一系列接踵而来的横祸使他不能同自己的妻子长谈时,他都没有提及此事,但他对此始终耿耿于怀。它使他既怀疑她是否贞洁又对她产生了奇特的兴趣。
他过去很少迷上过一个女人,就像迷上桃花这样。这里有种种因素成功地起了作用。
有时他在检查自己的感情时对自己说:
“同一个姑娘结婚,是看中她的钱还是看中她的人,这样自问是完全错误的。两者常常兼而有之。一个姑娘家很少有什么东西能像一笔财产那样激发一个男人的热情。她没有财产,我当然也会想要得到她,但是或许不会这样热烈。”
木材商同女人打交道并非初出茅庐。他已经结过几次婚,而且常常是重婚。他没有时间去冒险,因为他已卷入到十分危险的勾当之中,忧心忡忡。毫无疑问,他有必要结一门新的亲事;他的商店情况不妙。
与此同时,他的胸前口袋里装着好几份剪报,上面登着警察厅长就外号“尖刀”的抢劫杀人犯斯坦福·西尔斯其人对记者发表的谈话。这些剪报是无名人士寄给他的,使他感到十分不安。因此,那些已到嘴边的话他也就不讲了。
约一周后,商人乔纳森·杰里迈亚·皮丘姆由于某个名叫科克斯的先生的阴谋而处境岌岌可危,便在自己娇艳的女儿身上打起了主意。
他们投入战斗,
需要枪支弹药,
自有仁人君子,
供应枪支弹药。
“没有军火怎能打仗。”
“你会有的,我的儿子!
你们为我们走上战场,
我们为你们制造军火。”
他们制造大量军火,
他们尚需一次战争,
自有仁人君子,
设法挑起战争。
“儿子,快快上战场!
祖国正面临危亡!
为了母亲们和姐妹们,
为了国王和上帝,前进!”
(战争之歌)
注释:
[1]一种发汗药。
[2]伦敦警察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