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武藏·剑与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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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毒蘑菇(2)

一看到武藏和朱实并肩走来,便劈头盖脸地问道:“朱实,你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阿甲的眼神从未如此犀利,语气也从未如此严厉过。武藏愣住了,朱实好像察觉到母亲为何大发脾气,她立刻从武藏身边走开,红着脸跑回屋去了。

第二天,朱实才对母亲提起辻风典马的事,阿甲十分害怕,骂道:“你为啥不早说?”

接着,她急忙把柜子、抽屉,还有仓库里的东西收拾出来。“阿又!阿武!你们俩来帮我把这些东西放到顶棚那儿。”“好的!来了!”又八回答一声,就爬上房梁。武藏踩着脚蹬,站在阿甲和又八中间,把那些东西一件件放到顶棚内侧。

要是昨天没听朱实说起家里的情况,武藏突然看到这么多东西,肯定会惊慌失措。武藏心想,她们真没少搜罗东西啊,其中有短刀、枪穗、只剩半只袖的铠甲、头盔、战旗、念珠、旗杆等物,较大的物件要数那个镶嵌着珠贝和金银的华丽的马鞍。

“只有这些吗?”又八从顶棚内侧探出头问道。“还有一个。”说着,阿甲递过来一把黑橡木的木剑。武藏接过剑,发现剑锋很是锐利,握在手里沈甸甸的,十分合自己心意。“阿甲婶婶,能把这个给我吗?”“想要这把剑?”

“嗯!”阿甲虽未答话,却笑了笑表示默许。

又八忙跳下顶棚,来瞧这把剑,他很是羡慕武藏。“这孩子在吃醋呢!”阿甲说着,便拿了一个嵌着玛瑙珠的皮制荷包给他,但又八并不中意。这个寡妇有个习惯,就是每天傍晚一定要洗澡、化妆,还会小酌一番,也许丈夫在世时,她就习惯这样。并且,她还要朱实也养成这种习惯。可能生性爱慕虚荣的人,都渴望青春永驻吧!

“来啊!大家都过来坐!”阿甲招呼着。几个人围着火炉而坐,阿甲给又八斟满酒,还给武藏拿来了酒杯。不管两人如何推托,她还是拽着他们的手,硬灌进去。“男人不喝酒,算什么男子汉!来,我来给你们倒酒。”此刻,又八显得焦躁不安,他直勾勾地盯着阿甲。阿甲却装作没瞧见,故意把手放到武藏的膝盖上,还唱起了时下流行的小调,她的声音非常甜美动听。

一曲过后,她说:“这首歌表达了我的心声——武藏,你听懂了吗?”此时,武藏已羞得无地自容,把脸扭向别处。可阿甲全然不顾,她就是想看到这个年轻男子害羞的模样,同时还要让另一个心生嫉妒。又八觉得很无趣,便说道:“武藏!我们差不多也该起身了。”阿甲忙问道“阿又!你们要去哪里?”“作州的宫本村呀!我们要回故乡,我妈给我安排了一桩好婚事。”“是吗?我真不该把你们一直藏在这儿。如果阿又已有婚约,那你一个人先走吧!我不会强留你的。”

武藏十分喜爱阿甲送给他的黑橡木剑,经常把它带在身边。此时,武藏正在练剑,他身体灵活、动作协调,舞剑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愉悦。

就连晚上睡觉,武藏也抱着这把木剑。每当他把脸贴在冰冷的木剑上,就会想起幼年时经受的耐寒训练。父亲无二斋身上那种坚韧的男人气概,在武藏的血液中沸腾着。

父亲就像剑一样冷峻,不知如何爱护、关心孩子。浓重的烟草味和极度的恐惧,就是武藏对父亲的全部印象。因此,他很怀念母亲,但在武藏幼年时她就改嫁了。九岁那年,武藏突然想去看望住在播州的母亲,很想听母亲柔声说一句:“阿武都长这么大了!”他不知母亲为何要和父亲离婚,后来又嫁给了播州佐用乡(日本古时播磨国佐用郡的佐用乡,现指兵库县佐用郡的佐用町)的一个武士,如今也有了孩子。

当年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武藏在一个神社边上的林子里,见到了母亲,她一把将武藏紧紧搂在怀里,哭着说:“回去吧,回到你父亲那儿。”每每想起这一幕,武藏不禁泪湿双眼。

没过一会儿,父亲就派人追了过来。他不由分说地把武藏绑在马背上,带回美作吉野乡的宫本村,当时武藏只有九岁啊!回到家,父亲还骂他“不肖子”,甚至用拐杖打他。这件事深深地烙印在武藏幼小的心灵上。

临了,父亲放下狠话:“如果再去找你妈,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没过多久,武藏听说母亲病死了。突然间,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本来少言寡语,变得异常暴躁,成了没人敢惹的刺儿头。就连父亲无二斋也拿他没办法,如果父亲拿棒子揍他,他会一把抢过棒子打回去。村里的捣蛋鬼都怕他,只有同村的又八敢跟他一争高低。

武藏十二三岁时,就已长得像成人一样高了。有一年,一个叫有马喜的武官来村里找人比武。这个人是一个四处游学的武者,他常高举着一面镶有金箔的旗子。武藏得知后就来应战,谁知他竟将有马喜打死在练武场上。

于是,村里人都说:“阿武不愧为丰年之子!真能打啊!”此后,武藏越发变得肆无忌惮了。

每当他从村里走过,周围人就会说:“武藏来了,千万别惹他!”人们都怕他、躲着他,武藏内心变得更加冷漠。不久,父亲无二斋也去世了,正是这个严格而冷酷的男人让武藏变得如此残忍。

要是没有姐姐阿吟,武藏不知会引来多大麻烦,说不定早就被赶出村子了。每当姐姐声泪俱下地规劝他时,他都乖乖听话。

这次武藏找又八一起从军,也是想找机会改邪归正。他想堂堂正正地重新做人,这个愿望在他心中慢慢生根发芽。然而,现在的他再一次失去了人生的方向。现实是多么黑暗啊!

不过,如此乱世也磨炼了青年人的意志,他们不会为芝麻绿豆的小事担忧。就像武藏,他现在睡得很香,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

武藏呼吸均匀,手里紧紧抱着那把木剑,也许他梦到了故乡。“武藏……”不知何时,阿甲悄悄来到武藏枕边。映着昏暗的烛光,阿甲的手指轻轻碰触着武藏的嘴唇,自言自语道:“哟……睡得真香。”

“噗!”的一声,阿甲吹灭了蜡烛,她像猫一样缩着身子,轻轻贴近武藏。

她那不合年龄的华丽睡衣和涂满脂粉的脸幻化成一个黑影。窗外一片寂静,只听见露水敲打窗棂的声音。“他还不识此事吧!”阿甲想着,便要把他怀里的木剑拿开。突然,武藏跳起来大喊:“有小偷!”

刹那间,阿甲的双手被武藏反扭在身后,她的肩膀和前胸压在了被打翻的烛台上。“好痛!”阿甲疼得大叫。

“啊?是婶婶!”武藏随即放开了手。“咳!我还以为是小偷呢!”

“你真没轻没重!疼死我了!”

“我不知道是您!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了……武藏?”

“嗯?你……你要干什么?”

“嘘……傻瓜,别那么大声,难道你不知我的心意?”

“我知道,是您救了我们。此番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我不想听什么恩惠、道义这种生硬之词,感情是一件强烈的、深厚的、无法释怀的事情。”

“等一下婶婶,我把灯点上。”

“真不开窍!”

“啊……婶婶你……”眼前的一幕让武藏吓了一大跳,他全身抖个不停,全身的牙齿、骨头都在格格作响。就算碰到敌人,或仰面倒在地上看无数战马从头顶飞过,他也没有现在这样悸动过。

武藏蜷缩到屋角,说道:“婶婶,你给我到那边去!要么就回自己屋里。否则,我要喊又八了!”

阿甲没有动,她显得有些着急,睨斜着眼睛盯着武藏,暗影处不时传来她急促的呼吸声。

“武藏!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吗?”“你真不知羞耻!”

“羞耻……”

“是的!”两人忿然对峙着,全然没注意到有人一直在敲门。现在,敲门声越来越大。

“喂!快开门!”从拉门的缝隙可以看见,烛光在晃动。朱实大概被惊醒了,接着听见又八大声问道:“谁啊?”。“妈妈!”朱实在走廊上喊着。

阿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答应一声就赶紧回到自己房里。此时,来人已撬门而入,六七个彪形大汉并排站在院里。

其中一人怒喝道:“我是辻风!还不赶快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