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武藏·剑与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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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毒蘑菇(1)

武藏身材十分高大,大概有五尺六七寸,他手脚都很修长,就像一匹擅于驰骋的骏马一样健壮。他的五官也非常清秀,唇红齿白、剑眉朗目,尤其是两道浓眉一直长过眼角。

真不愧为“丰年之子”。在武藏小时候,老家作州宫本村的人经常这样叫他。由于武藏的五官和手脚要比同龄的孩子大很多,所以人们都说他是丰收之年出生的孩子。又八也是为数不多的“丰年之子”中的一个,只是和武藏比起来,他显得又矮又胖,他的前胸就像棋盘一样扁平,没有发达的胸肌,脸也是圆嘟嘟的,说话时,那双栗子大小的眼睛就会滴溜儿乱转。

这会儿,又八不知打哪儿溜回屋来。“欸!武藏,这个年轻寡妇每天晚上都涂脂抹粉呐!”又八小声说。两人都很年轻,身体又强壮。武藏的枪伤已经痊愈,又八的痢疾也彻底好了,他已无法再像蟋蟀一样躲在这阴暗、潮湿的小木屋里。有时,武藏听到有人和寡妇阿甲、小女孩朱实围坐在正房的火炉旁唱歌、聊天,还有阵阵笑声,他以为有客人来访。仔细一听才发现,那个人原来就是又八。

最近,又八经常不在小木屋里过夜。偶尔,他会带着满身酒气来找武藏。

“武藏,你也过来吧!”开始时,武藏会提醒他:“笨蛋!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们是逃兵!”要是又八再来找他,武藏就说:“我不喜欢喝酒!”再后来,武藏的态度也渐渐缓和下来。他心想:“在这附近,应该不要紧吧!”,于是他走出了小木屋。在这二十多天里,这是他第一次仰望蓝天,武藏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对身边的又八说:“阿又,我们不能一直麻烦别人,是该回家乡的时候了。”

“我也这么想。可是,伊势路和通往京城的要道附近查得很严,我们最好等下雪时再上路。这家的寡妇和那个女孩也这么说。”

“你每天都在火炉旁喝酒,这哪像在躲避追兵啊!”“说什么呢!上次,一个德川家的武士来这里搜博浮田中纳言,还不是我出去把他们打发走的。与其躲在小屋里战战兢兢,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喝酒、玩乐。”

“是这样啊!也许你说得对。”虽然武藏认为他有些强词夺理,但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他当晚就和又八搬到正房去了。寡妇阿甲很喜欢家里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她一点也不觉得是件麻烦事。她常开玩笑说:“阿又、阿武,你俩谁愿意当朱实的未婚夫?这样就能永远待在这儿了。”她喜欢逗弄这两个纯真的青年,觉得他们手足无措的样子十分有趣。

这家农屋的后面有一座土山,山上长满了松树。朱实经常挎着篮子去那儿采松口蘑,每当她循着松树根,闻到松口蘑独有的香气时,就会高兴地大叫:“在这里!在这里!武藏哥哥快来!”她是那样天真无邪、活泼可爱!

离朱实不远的松树下,武藏也挎着篮子,蹲在那儿找松口蘑。“这里也有!”秋天的阳光透过密密的松枝投射进来,给两人身上披上一层细密的金纱,两个年轻的身影摇曳着、闪耀着……“比比看,谁采的多?”

“我的多!”武藏喊道。

朱实把手伸进武藏的篮子里,随后叫道:“不对!这不是松口蘑,这些是红蘑、天狗蘑什么的,都是有毒的!”说着她扔了那些蘑菇。

“看吧!还是我采的多!”朱实很得意。“天要黑了,我们回去吧!”武藏催促着。“是不是因为你输了,就着急走!”朱实嘴上虽这么说,却先跑下山去。可她跑到一半,突然脸色大变,随即停住了脚步。原来,有个男人正大踏步地朝半山腰的林子走来。他的长相极为凶恶,眉毛又粗又黑,像两条毛虫,厚厚的嘴唇上卷着。他穿着破旧的和服,腰间挎着一把大刀,还穿着兽皮。这个男人浑身散发出一种原始而凶残的气息,此刻,他那阴森可怖的眼神正望向朱实。

“阿朱!”这个男人走到朱实近旁,嬉皮笑脸地问道:“你妈在家吗?”看着那一嘴黄牙,朱实吓得脸色惨白,只能木然答道:

“嗯,在家。”

“你告诉你妈小心点!听说她背着我偷偷赚钱,这两天我会去你家收年租。”

“……”

“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一卖东西,我马上就会知道。你每晚都会去关原一带吧?”

“没有!”

“跟你妈说,如果她再搞鬼,就把她从这儿踢出去!知道吗?”男人瞪着眼睛说完后,就挪着笨重的身躯,慢吞吞地向沼泽地那边走去了。

“那家伙是谁?”武藏看那人走远后,便问朱实。此时,朱实的嘴唇仍抖个不停。

“不破村的辻风!”她小声答道。“他是个流浪武士吧?”

“对!”

“他究竟为啥发火?”

“……”

“我不会说出去的。是不是不能告诉我?”朱实沉默着。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搂住武藏说道:“一定不要告诉别人!”

“嗯!”

“武藏哥哥,那天夜里我在尸堆里干什么,你还不知道吧?”“不知道。”

“我在偷东西。”

“什么?”

“我到那些还没来得及打扫的战场上,翻找死人身上的东西——刀、发簪、香囊等物,只要能卖钱的,我什么都拿。虽然有些害怕,但这样可以糊口。如果我不去,我妈会骂我的。”

太阳还没有下山。

武藏坐在半山腰的草地上,他要朱实也坐了下来。透过浓密的松枝,可以望见远处的伊吹山沼泽地有一间小茅屋。

“这么说,你上次说你家是做艾草的,也是骗人的啦?”“嗯。我母亲既虚荣又爱浪费,光靠卖艾草,根本活不下去。”“哦!”

“爸爸在世时,我们住的房子是伊吹七乡里最大的,还有很多手下人。”

“你父亲是城里人吗?”“是流浪武士的首领。”朱实眼中充满得意之色。“可是,他被刚才遇见的辻风典马给杀死了……虽然没有证据,但大家都说是典马杀了我爸爸。”“什么?你父亲是被人杀害的?”

朱实默默点了一下头,眼泪就扑簌簌地流下来。这个女孩虽然身材娇小,但说话很老成,看不出只有十五岁。有时,她的动作也快得出奇。一时之间,武藏并未觉得她很可怜,但看到大颗的泪珠从她那浓密的睫毛下滴落,突然有一种想抱紧她的冲动。

估计这个小女孩没读过书,她一定认为父亲所从事的流浪武士,就是最好的职业。并且,她的母亲一定也告诉过她,只要能填饱肚子,当小偷也无可非议的。

战乱更迭,世事变迁,不知从何时起,流浪武士已蜕变成只知苟且偷生、不知生命意义的流浪汉,周围人也见怪不怪。每当领主们发动战争之时,就利用这些流浪武士到敌营去放火、散布谣言,或偷取对方的战马。领主不用他们的时候,这些人就去洗劫战死的士兵,他们扒掉死人的衣服卖钱,有时还随便捡个首级去领赏。反正这些人弄钱的招术很多,只要有战事,他们就能弄到一笔钱,足够花上个一年半载。总之,这些流浪武士过的就是这样自甘堕落的生活。

村里的农民、樵夫都是老实本分人,但如果战事殃及村子,他们就无法下田耕种。平时,只能从战场上捡点零碎东西度日。一旦他们发现其中有利可图,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干这个行当。

如此一来,流浪武士的生财之路就受到了威胁,他们会严密看管自己的地盘。如果发现有人来抢饭碗,他们决不会轻易罢休,会用极其残酷的手段来捍卫自己的权利。

“该怎么办啊?”朱实胆战心惊,唯恐被报复。“辻风的手下一定会来找我的……要是他们来了,怎么办?”“不用担心!要是他们真来了,就交给我!”他们走下山时,天已全黑。袅袅青烟从远处小木屋的烟囱中飘出,缭绕在黄褐色的凤尾花丛中。寡妇阿甲照旧化了妆,站在后门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