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花败花开
**2009年7月24日暴雨**
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刺破产房凝固的空气。许南星身下的血渍浸透了无菌单,像极了那年落在婚纱上的蓝花楹。她涣散的瞳孔映着无影灯,指尖还死死扣着宋延礼的手腕:“剖...剖出来...把我的肝...”
“患者凝血功能崩溃!”主刀医生手套上全是血,“宋先生,保大保小?”
宋延礼跪在手术台前,额头抵着妻子发青的手背。三十小时前南星还在给蓝花楹浇水,妊娠水肿的脚踝肿得像透明的水晶糕。她说等孩子会走路了,要带他去图书馆看他们初遇的第三排书架。
“保大。”他喉咙里滚出血腥味,“求你们...”
许南星突然挣扎着弓起身,监测仪乱成暴风雪。她染血的牙齿咬住氧气面罩,从胸腔里挤出嘶吼:“宋延礼!你答应过我!”沾满血污的手抓向自己鼓胀的肚皮,“他在踢我...我们的眠书在哭...”
麻醉师举着镇静剂的手依然保持镇定,但是眼睫已经滴落汗珠。宋延礼看着南星身下漫开的血泊,想起领证那天她偷穿他的白衬衫,衣摆下两条伶仃的腿晃啊晃的。她说要活成他书页里永不褪色的蝴蝶标本,如今却要变成手术盘里的一团血肉。
产房那日暴雨倾盆,新生儿啼哭震开乌云,新出的阳光倒映在胎记上的花瓣仿佛母亲最后的凝视。
**2009年8月10日晴**
殡仪馆冰棺的冷气仿佛还凝在睫毛上。宋延礼抱着襁褓坐在香樟树下,他掀开襁褓,怀里的婴孩有双和南星一模一样的月牙眼,腿间却带着男女两套生殖器——这是停药的代价。在新生儿的腕间,一枚胎记正在晨光中流转幽蓝。
蝉鸣撕扯着七月的阳光。宋延礼握紧襁褓里的小脚,昨夜给孩子换尿布时,这双脚突然蜷起脚趾,和南星被他挠痒时的反应一模一样。树影里飘来蓝花楹的残瓣,落在婴儿稀疏的胎发上,他忽然想起南星化疗掉光头发那天,把一绺青丝塞进维生素瓶说:“以后给宝宝做胎毛笔。”
“先天性别畸形,需要尽快决定矫正手术方向。”遗传科医生递来的诊断书滚烫,那些“嵌合体““基因缺陷“的铅字在面前碎成齑粉,想要随风飘到他的心里再撒上一把细盐。
“不做手术。“他把脸埋进襁褓,咬破舌尖清醒下来,血腥味混着奶香,“等他长大自己选。“怀中的婴孩忽然抓住他食指,胎记贴在他当年给南星戴婚戒的位置。两年前化疗室里的誓言在耳畔炸响:“等蓝花楹再开,我就把戒指挪到无名指...“
**2014年12月3日晴**
五岁的小眠书踮脚够到书架三层最里面的铁盒时,毛衣袖口滑落露出用蓝花楹组成的月亮——那是他问遍幼儿园小朋友后,自己用彩笔画在手腕的“妈妈”。
铁盒里躺着褪色的妊娠检测条,底下压着染血的产检单。泛黄的便签纸上是他熟悉的父亲笔迹:“2008年10月20日,南星偷偷把抗排异药换成叶酸的第112天,昨夜她吐了六次,却笑得像偷到星星的孩子。”
玄关传来钥匙声。宋眠书慌忙把妊娠条塞进裤兜,他记得上次问妈妈去哪了,父亲把他泡在浴缸里洗了三遍澡,浴室雾气中那个总说“爸爸在”的男人哭得像被捏碎心脏的困兽。
“爸爸,我今天学了新字。”他举着画本奔向门口,歪扭的“星”字旁边画着朵蓝色小花,“老师说要给最珍贵的人看。”
宋延礼手里的药袋跌落在地。阿普唑仑撒了一地白珍珠,这是他在孩子高烧说胡话喊妈妈后,心理医生开的抗抑郁药。他蹲下身想捡药片,却摸到儿子仓促间藏在鞋柜后的铁盒。
“眠书。”他喉咙发紧,“这个...”
“我知道妈妈在月亮上!”孩子突然扑进他怀里,毛衣上沾染上的蓝花楹的颜料蹭了他满手,“爸爸每次哭的时候,月亮都特别亮。”小手笨拙地擦他眼角,留下一片浅蓝,“爸爸,我不疼的,真的,同学们说我是怪物也没关系...”
宋延礼咬破了下唇。他抱起孩子走到飘窗前,春夜的蓝花楹在月光下流转着幽光。……南星就是在这里,把偷换的药瓶藏进玩偶肚皮,哼着跑调的摇篮曲给根本不存在的胎宝宝听。
“妈妈最喜欢蓝色。”他握住儿子画满涂鸦的手,在玻璃上描摹星图,“你出生那天下着太阳雨,是星星坠落人间的印记。妈妈也是爸爸的星星,不过她后来呀又回到天上去了……”
夜风掀起窗帘,宋眠书腕间的蓝花楹在月光下像是泛起了荧光。儿童医院的确诊报告还锁在抽屉最深处——先天性免疫缺陷,和南星一模一样的基因序列正在孩子血管里倒计时。
宋延礼把脸埋进儿子温热的颈窝,南星临终前的呓语混着药片苦涩在舌尖化开:“把我的肝给他,肾给他,骨髓给他...”怀中小小的身躯随呼吸轻轻起伏,像极了那年图书馆睡着的南星,睫毛上还沾着《小王子》的书页碎屑。
窗外蓝花楹簌簌落着花雨,有一朵轻轻贴在玻璃上,正好盖住孩子刚画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