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序
1979年,美国医学博士卡巴金尝试将佛教中的正念应用于身体和心理的治疗,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从此以后,不仅在美国,甚至在全世界都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影响深远的正念冥想训练运动……由此引发我们深思的是,这场波及全世界的正念冥想训练运动,不仅告诉我们的是正念冥想对于治疗身体和心理的障碍,以及减轻压力的有效性;同时,我们还惊讶地看到了另外一点:中国传统文化中这种资源非常丰富,不仅佛教,道家的资源同样应该引起重视。
卡巴金是印度裔美国人。他仅仅将佛教里面“八正道”的一个概念——正念,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受卡巴金的影响,西方人注意到了佛教,尤其是藏传佛教以及日本佛教(他们研究的样本主要是藏传佛教和日本佛教的僧人)。然而,汉传佛教的影响也非常大,比如禅宗就有丰富的资源,但是西方人并没有注意到。至于对道家的经验与资源的忽视,更是令人觉得可惜和遗憾。
所以我们觉得,深入发掘和研究道家身心治疗的经验和资源,应该是我们今天的当务之急。华配先生正是在此背景下勇敢地挑战了这个新的领域和课题。他能够不畏艰难,执着努力,啃下这块硬骨头实属不易。在他的面前,有着比其他选题更为复杂的困难与障碍,需要他一一克服。然而,他以顽强的毅力、厚道的品格、扎实的研究精神,获得了目前的成果。
道家,尤其是庄子非常重视解决自我的问题。庄子不断地提到“坐忘”“忘我”。当然,如有的学者所言,庄子最重“忘”,他文献中提及的“忘”字特别多。那么为什么要这么重视解决“我”的问题呢?因为只有解决了“我”的问题,人在精神上才能像庄子在《逍遥游》中所描述的那样,达到浑然忘我、天人合一的绝对自由的境界。
所以道家解决自我的问题,采取的是一种顺其自然的、宽松的、自由的方法,也就是“忘我”,忘掉自我。这与佛教所主张的“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是不同的。因为佛教追求的是“无我”,而道家只需“忘我”。可见,道家、佛家都非常重视解决自我的问题。虽然二者解决“我”的问题的方法方式略有不同。
华配先生所挑战的道家“忘我”训练这个领域,难度是非常大的。首先,国外根本没有研究,不像关于正念冥想等的研究那样,在国外已经有了大量的科学研究。国外对道家训练的研究极少。其次,在我们国家也存在一个文化断层的问题。尤其是对年轻一代来说,道家文化已经是非常陌生的。但是道家对中国文化的影响是极其深远的。中国几千年来的文化,不可能消除道家思想的深刻影响。正因为如此,华配先生所做的研究,有承前启后的意义。对他这样一个心理学背景的青年学者来说,首先要熟悉古文,还要去了解道家的思想和文化,特别要了解道家的修炼传统。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是特别不容易的。华配先生在通读道家有关文献的同时,还要不断地拜访各地道观的道士,从温州到中国台湾,他拜访了不少道士与民间的修炼者。通过一些拜访、学习,才能更加了解道家的修炼传统。此外,更具挑战意义的是,对于这样一个本来就非常复杂深奥的领域,还要使用今天崭新的科学技术手段进行实证研究。在面临重重困难和挑战的情况下,研究能够取得今天的成果,实乃可喜可贺。
为什么从庄子开始,道家就那么重视“忘我”呢?庄子在几千年前就提到颜回进行了“坐忘”的训练。忘却自己的形体,抛弃自己的聪明,摆脱形体和智能的束缚,与大道融通为一,这就叫“坐忘”。那么,这种“坐忘”的练习,是否真的可以让人达到忘我的效果呢?“忘我”可以吗?“忘我”可能吗?“忘我”会怎么样?这是要回答的问题。华配先生通过编制问卷的方式测量了“忘我”状态。他的研究告诉我们,“忘我”这种心理的体验是完全真实存在的。他的实验比较了坐忘练习和一般的闭目养神之间的区别,发现被试在“忘我”的状态下,心率、呼吸、肌电、脑电等生理指标均发生了一些变化。自主神经活动减弱,交感神经活动减弱,副交感神经活动增强,情绪更加安定,并表现出稳定性和抗干扰性。研究的证据告诉我们,“忘我”状态下和非“忘我”状态下的生理心理是明显不一样的。因此“忘我”具有特定的生理机制,它是放松入静后的一种身心和谐的状态。
通过实验,研究还发现短期的“忘我”练习,可以使被试的外显自我中的公我意识和社交焦虑显著下降。在另一项自我实验中,研究了内隐的自我。发现单次的忘我练习和闭目养神,都能在一定程度上既降低IAT效应,“忘我”练习的效果更加明显。这就是说,“忘我”练习可以降低个体内隐自我的水平。所以“忘我”练习可以明显地使被试的自我监控水平降低,可以打破自我刻板化的影响。
特别有意思的是,为了进一步比较道家的坐忘和佛家的正念,他设计了包括对照组的三组被试的实验。这个实验发现,坐忘组的Stroop任务反应明显地变短。而且在脑电分析中,发现被试坐忘、正念两组脑后部电极都能捕捉到N2成分增强,P3成分减弱的信号,对照组没有这样的情况。这说明“忘我”练习可以促进认知中不一致条件下注意监测和执行功能的优化。另外,坐忘组伴随了行为的改变,显示了去自动化的功能。也就是说道家的“忘我”和佛教的正念在去自动化方面有类似功能,但也存有不同程度的差异。
除了使用现代科学手段,通过实验揭示了“忘我”的脑神经机制之外,难能可贵的是,华配先生还进一步作了通过“忘我”训练如何促进大学生心理健康的应用研究。研究发现了忘我与正性情绪、乐观是呈现正相关的,而与症状自评、负性情绪是呈负相关的。通过对大学生进行“忘我”的训练,经“忘我”训练后的大学生心理状态变得更为积极。也就是说,这种“忘我”的训练可以明显地促进大学生的心理健康水平。
华配先生的研究给我们一个很好的启示,在学界都热衷于正念研究与实践的时候,不要忘了,除了正念以外,佛教“八正道”还有其他内容,也就是说,除了正念之外还有七种途径与方法。而且,更不能忘了还有道家的经验和资源。道家采用与佛教不同的训练方法,几千年来,同样也在影响着中国人,影响着中国文化。像道家的“忘我”练习这样的一些方法(包括意守丹田、内丹功、气功等),也是可以促进人们的身体与心理健康的。
童辉杰
于苏州静一斋
2021年4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