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紫霄问道
山雾浓得化不开,石阶上凝着露水,踩上去像踩在青蛇的脊背上。齐长生扶着陈长生一步步往上爬,小乞丐的膝盖在锁龙潭里磕破了,每走一步都留下个淡淡的血脚印。
“齐哥,那个小道士不见了。“陈长生突然拽住他袖子。半刻钟前还走在前面引路的杏黄道袍,此刻已消失在雾中,只有系在石栏上的黄布条还在风中飘荡,布条上朱砂画的符咒像一串干涸的血泪。
齐长生摸向怀中碧玉葫芦。自从天璇钉离体,葫芦就变得冰凉,此刻却微微发烫,仿佛感应到什么。雾气中隐约传来钟声,一下、两下...整整七下,余音在山谷间回荡,惊起几只白鹤。
“是朝真钟。“他想起老周药柜里那本《武当山志》,“紫霄宫每日卯时鸣钟七响,应北斗之数。“
陈长生突然抽动鼻子:“有药味!“小乞丐的嗅觉比猎犬还灵,“苦参、朱砂...还有...有股子铁锈味...“
石阶尽头豁然开朗。雾气散处,一座青灰道观矗立在悬崖边,匾额上“紫霄宫“三个鎏金大字已经斑驳。奇怪的是,道观正门被七根铁链交叉封住,链子上挂满铜铃,山风一吹就叮当作响——那声音不像金属碰撞,倒像是谁在敲击人骨。
“福生无量天尊。“先前的小道士从侧门探出头,手里灯笼照出张稚气未脱的脸,“师父说今日有贵客临门,果然...“他目光在齐长生胸前停留片刻,突然瞪大眼睛,“您、您心口...“
齐长生低头,发现衣襟不知何时开了道缝,皮下六枚铜钉的轮廓清晰可见,排列成残缺的北斗。小道士手中的灯笼“啪“地掉在地上,火苗窜起三尺高,竟化作条小火龙盘旋而上。
“清风,不得无礼。“观内传来个温润声音。门槛处多了双云履,往上是绣着八卦的杏黄道袍,再往上...齐长生呼吸一滞。这位“冲虚道长“面如冠玉,看着不过三十出头,与鹿门山那位枯木般的老道判若两人。
“周道友的徒弟?“年轻道长微微一笑,袖中滑出柄拂尘。尘丝银亮如月华,柄上却嵌着七颗黑钉——正是齐长生体内同源的材质,“贫道冲和,冲虚是家师。他老人家二十年前就羽化了。“
陈长生突然打了个喷嚏。小乞丐揉着鼻子指向道观屋檐——那里悬着七盏青铜灯,每盏灯芯都浸在血红色液体中,火光竟是诡异的青白色。
“蛟脂灯。“冲和道长拂尘轻扫,“用锁龙潭蛟油所制,可照见...“他突然住口,目光落在齐长生影子上。晨光中,七道影子只剩六道,每道心口处的钉痕却更明显了。
偏殿药香扑鼻。四壁药柜直抵房梁,每个抽屉都贴着符纸。齐长生瞳孔微缩——这布局与回春堂一模一样,连药碾摆放的角度都不差半分。
“令师建的。“冲和从紫砂壶倒出杯琥珀色药茶,“四十年前他云游至此,说武当山缺个药王谷的分舵。“茶水在杯中旋转,渐渐浮现出个八卦图形,坎位处有个针尖大的光点。
齐长生接过茶盏时,指尖突然刺痛。一滴血落入茶汤,整个八卦顿时染成血色。冲和道长拂尘一顿:“果然是天枢应命之人...“
“道长认得这个么?“齐长生取出《太乙青霄经》残卷。竹简在道观内泛起青光,那些被水泡模糊的字迹竟清晰起来,露出更多内容:「逆北斗序位拔钉,天枢最后,需药王鼎炼化」。
冲和道长凝视竹简,年轻的面容突然浮现几分沧桑:“三百年前那场大旱...“他刚开口,殿外铜铃突然剧烈摇晃。小道士清风慌慌张张冲进来:“师父!排、排教的祭江船到山脚了!“
道观地面微微震动。齐长生透过窗棂看见山路上飘来九盏红灯笼,每盏灯下都站着个素衣少女,银铃脆响中踏着奇怪的步伐——正是明月姑娘的身姿,但九人眼中青晕深浅不一,与暗河里出现的如出一辙。
“血蛟分身。“冲和道长袖中飞出七张黄符,“排教用九十九个活人精血喂养的邪物。“黄符在空中燃成火球,却穿过了少女们的身体,仿佛她们只是幻影。
陈长生突然指着自己膝盖:“血...血不见了!“小乞丐裤腿上的血迹确实消失了,地上脚印却延伸向殿外,像被什么牵引着往山下走。齐长生猛然想起锁龙潭边残碑上的字——“长生药引劫数生“。
冲和道长拂尘在齐长生后背连点七下。每点一下,就有枚铜钉在皮下跳动:“七星钉封着你命格,也是药引。排教要拿你喂血蛟...“他突然咳出口黑血,年轻面容浮现皱纹,“我撑不了多久,快去找...“
殿门轰然洞开。九个月明姑娘齐声吟唱:「青萍末,沧海现...」银铃声中,她们身体如水波融合,最终化作一条三丈血蛟扑来!冲和道长拂尘炸裂,七颗黑钉化作流光没入齐长生体内。
“去后山!“道长的声音突然苍老如八十老翁,“药王鼎在...“血蛟巨尾扫来,将他拍进药柜。数百个抽屉同时震开,各色药粉如烟花炸裂,在空气中组成个巨大的北斗图形。
齐长生拽着陈长生往后门跑。小道士清风不知从哪窜出来,塞给他个杏黄包袱:“师父早备下的!“包袱里是把青铜钥匙,柄上刻着“天枢“二字。
后山小径被雾气吞没。陈长生边跑边回头:“齐哥,道观在流血!“确实,紫霄宫的飞檐翘角上滴落赤红液体,落地竟化作赤鳞小鱼,蹦跳着追在他们身后。
雾气突然变红。齐长生胸口六枚铜钉灼热难当,天枢位的空缺处更是疼得像有火钳在搅。前方出现个山洞,洞口石碑上“药王洞“三字被苔藓覆盖大半,但能看清落款——“药王孙思邈,大唐贞观十三年“。
“钥匙...“齐长生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青铜钥。就在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整座武当山突然震动。山洞深处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巨槌敲在铜钟上。
陈长生突然趴在地上:“地下有东西在哭!和鹿门山一样!“小乞丐耳朵紧贴地面,脏脸上满是惊恐,“好多小娃娃...在喊'药引'...“
洞内寒气逼人。石壁上结着冰晶,在火把照耀下折射出七彩光晕。齐长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发现冰层里封着无数药材——人参、灵芝、雪莲...每株药材根部都连着团模糊黑影,细看竟是蜷缩的婴儿形状!
“人元大药...“他胃里翻腾。老周曾提过这种邪术,以胎儿为土培育灵药,是药王谷的禁忌。
山洞尽头是个青铜丹炉,炉身七星图案缺了天枢位。炉前跪着具干尸,道袍已经朽烂,露出的脊骨上钉着七枚黑钉。干尸面前摊着本绢册,封皮上《太乙青霄经》五字刺痛了齐长生的眼睛。
“是冲虚...道长?“齐长生声音发颤。干尸突然抬头,黑洞洞的眼窝里冒出两簇鬼火。它缺了舌头的口腔张合着,发出铁锈摩擦般的声音:“...等...药引...四百年...“
陈长生尖叫着往后躲。小乞丐撞翻了火把,火光中齐长生才看清——丹炉后方堆着数百具婴孩白骨,每具天灵盖都有个洞,与老周遗骨头顶的如出一辙。
干尸的骨爪突然抓住齐长生手腕。六枚铜钉在皮下剧烈跳动,天枢位的空缺处渗出黑血。骨爪蘸着黑血在丹炉上画了个符咒,炉身“咔咔“裂开,露出内部——哪里是丹炉,分明是口青铜棺!
棺中躺着个面容如生的道袍老者,心口插着柄七星剑。最骇人的是他天灵盖上生长着一株七叶灵芝,叶片上的露珠竟是血红色。
“药王...孙思邈?“齐长生想起溪底残碑的记载。干尸突然剧烈颤抖,骨节“噼啪“断裂。它最后指向齐长生心口,下颌骨“咔“地脱落:“...你...才是...大药...“
山洞突然剧烈摇晃。齐长生怀中的碧玉葫芦自行飞出,稳稳落在丹炉天枢位的缺口处。整个青铜丹炉开始旋转,七枚铜钉从他体内缓缓退出,在空中排列成完整北斗。
“齐哥!“陈长生的尖叫淹没在轰鸣中。小乞丐不知何时爬上了丹炉,正拼命去够那株七叶灵芝。他的手刚触及叶片,整个武当山突然响起龙吟般的剑啸——
一道青光破开洞顶,月光如瀑倾泻而下。光柱中站着个熟悉的身影:灰袍破烂,缺指的手持着半截烟杆,正是老周!
“痴儿。“虚影的烟锅点在齐长生眉心,“三百年前锁的不是龙,是...“话未说完,血蛟的巨尾扫塌半边洞壁。九个月明姑娘的身影在血雾中重组,银铃声响成一片:「...七星乱,仙人劫...」
老周虚影的烟锅突然爆出青光。齐长生眼前最后的画面,是七枚铜钉化作流光射向北斗七星,而自己心口的天枢位,正缓缓长出一株七叶灵芝的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