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神话的人类学解释滤镜
根据周作人所生活的年代,在他最主要的求学时代,其最容易接触到的思想资源类型除文学作品外,即为19世纪后期及20世纪初期少量的文艺批评。同当时大部分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样,周作人(同鲁迅一道)最开始的兴趣集中在外国文学上。因而各种版本的英国文学史成为他们最重要的指引之一。这其中包括乔治·圣支伯利(George Saintsbury)的《英文学小史》(Short History of English Literature),劳恩(Henri Van Laun)英译的四卷本法国泰纳(Hippolyte A.Taine)的《英国文学史》(History of English Literature)以及色刚姆与尼珂耳合编的《英文学史》(第一分册)等。美国学者查尔斯·该莱(Charles Mills Gayley)的《英文学中之古典神话》(Classic Myths in English Literature and in Art)也在其中。其购阅目的是“为文学典故的参考”,[9]如周作人所说,是源于“当初听说要懂西洋文学须得知道一点希腊神话,所以去找一两种参考书来看”[10]。这种最初的“简单”的目的论驱动是可信的。不过,该莱对周作人的重要意义则正如王靖献所指出的,正是它“为周作人开创了一个知识和想象力的开发期,也可以说是一个神话特别是希腊神话的时期”,因该莱的作品中经常提及安特路·朗(Andrew Lang)之观点,故而将周作人带入了后者所“倡导的对神话的人类学解释的学说”。[11]正是顺着该莱的指引,周作人紧接着购阅了安特路·朗的《神话、仪式与宗教》(Myth,Ritual and Religion)与《习俗与神话》(Custom and Myth),并奠定了周作人对朗的终生喜爱。[12]朗的这两部著作也就与周作人此前(1906年在上海)购买的泰勒(Edward Burnett Tylor)的《人类学》(译为《进化论》)一起,奠定了周作人经由人类学解释理解古希腊神话的路径,即“取别民族类似的故事来做比较,以现在尚有留存的信仰推测古时已经遗忘的意思,大旨可以明瞭(了),盖古希腊人与今时某种土人其心理状态有类似之处,即由此可得到类似的神话传说之意义也”。[13]周作人其后接触了一系列关于古希腊神话的人类学解释,具体购阅书籍大致情况如表1-1所示。[14]
表1-1 周作人所购阅之人类学相关欧美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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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表1-1可以看出,周作人所接受的人类学的影响最主要来自弗雷泽(James George Frazer)与哈利森(Jane Ellen Harrison)。其中,由于哈利森的研究专门针对古希腊且成就卓著,故其观点实为周作人接受古希腊文化的更重要的滤镜。周作人几乎通读了哈利森的所有专著(弗雷泽《金枝》还仅为节本),他不仅在多篇文章中复述哈利森的观点,还写有专文论述哈利森,并翻译其著述。本书第四章将以周作人“受戒者的文学”的概念为切入点,详细分析哈利森(兼有其他人类学观点)作为思想资源所参与的周作人思考的动态过程。
值得注意的是,安特路·朗不仅是周作人走向关注以人类学解释古希腊神话之路的重要中介,他所翻译的《谛阿克列多思,比翁与摩斯科思》(Theocritus,Bion and Moschus)还进一步成为指引周作人阅读古希腊牧歌的领路人。[15]朗在其译本的长篇引言《谛阿克列多思与其时代》中提出,谛阿克列多思[16]的牧歌全然诞生于其故乡西西里极尽优美的物色与人情。[17]周作人在《〈黄华〉序说》中对谛阿克列多思的介绍全然沿用并转译朗的观点,包括对“方台纳(Fontenelle)”的驳斥。[18]直到周作人1918年写作《欧洲文学史》时,其论述所谓牧歌可释为“小图画”——“描写物色,以及人事,诗中有画,论者或以是与浮世绘(genre)相比”的观点,仍是在沿用朗的说法。[19]谛阿克列多思的诗美为周作人其后接触到朗戈斯(Longos)与萨福(Sappho)同样的诗美埋下了伏笔[20],也为周作人接受唯美主义[21]对古希腊进行观照的视角做好了铺垫。周作人对古希腊文学“美之崇拜”这一特点的深刻印象最初就来自对朗之著作的阅读,也正如他在翻译哈葛德(H.Rider Haggard)与安特路·朗所合著的《世界之欲》(The World’s Desire)这本书时所指出的,“泰西诗多私制,主美,故能出自由(繇)之意,舒其文心。”[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