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4章 开炉(6k大章,求月票!)
初夏的荆州,春日阑珊。
风的气味变得暧昧且炙热,天空的色调也变得瓦蓝透亮,就连旷野的声音也开始有了异样的韵味。
小叫花去林子里摘野菜,被野峰追得乱窜,好不容易才逃脱。在她嚎啕大哭的声音里,铁头和向灵的婚礼在这个灿烂的夏天来到。
向家庄这些时日,上上下下喜气洋洋,都为他们二人的婚事忙碌。
作为江南出名的锻造世家,虽说这几年落寞了些,可毕竟拥有“洪武小神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故而喜事传出,武林人士的贺礼便如潮水般涌到。
正日子一到,向家庄众人个个换了新衣,大厅悬灯结彩,装点得花团锦簇。
大厅居中处,乃是耗费了极大力气,求得的王铎墨宝,上书“佳偶天成”四字,作大立轴悬于中堂。
此刻,向家庄外,交好的势力派人送礼到贺,络绎不绝。
定安换了身新袍子,接引宾客。
院内,红袖身边围满了叽叽喳喳的小孩,跟她抢着饴糖。
一片喜气洋洋中,任韶扬和向且正,在室内对饮。
见向且正听到热闹的声音,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快意,反而忧心忡忡。
任韶扬问道:“向师傅,今日喜庆,何故叹息?”
向且正叹了口气,从桌底下拿出一只铁锤,摆在桌上。
任韶扬扫眼一看,这铁锤生满铜青绣,好似古旧破烂,偏生隐隐散出一股青光,看着绝非凡物。
向且正开口:“这锤子名为‘雷泽刑天’。”
“哦?”任韶扬道,“可是当年铸造擒龙的那锤?”
向且正点点头:“是啊。”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我自认比不得当年欧阳祖师,只希望今日借着灵儿和铁头婚礼的喜气,开炉顺顺利利,重振向家威名了。”
任韶扬哈哈一笑:“向师傅,我曾和定安说过一句话。”
“哦?”向且正问道,“什么话?”
“我比你更相信你自己呀!”任韶扬持着铁钎起身,朗笑道:“今天是你徒弟和女儿的大日子,也是你的大日子,精神点儿,别丢份儿!”
“哈哈哈~!”
向且正被逗笑,便站起身子,道:“好,承你吉言!时辰差不多了,咱们一起去吧。”
与此同时,向家大门前。
一负着古剑的大眼青年正呆呆地望着牌匾。
有家丁唱声:“华山派大弟子,‘神剑仙猿’穆人清到!”
穆人清面色微微一窘,只想掩面急走,哪知脚一绊,人就往前摔,竟要摔个狗吃屎。
眼看要丢大人,穆人清心下惨然,就在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将他抵住。
穆人清抬头,却见一浓眉大眼的青年正呵呵笑着看他。
“哎呀,定......定,定安!”他又开始磕绊了。
定安笑道:“猴子,你咋这么客气,非要给我行个大礼?”
穆人清怒道:“定安,你,你学坏了!”复又露出笑容,和定安拥抱在了一起。
定安问道:“猴子,你咋下了华山?”
穆人清道:“老祖说向家与华山交好百年。如今小神炉开炉兼之向家长女大婚,无论如何也要送礼庆贺。我养好了伤,便请了这个差事下山来,没想到竟遇到了你。”
他说着,突然一呆,问道:“欸,定安,你咋在这的?”
定安笑道:“向家家主是我师傅,你说我该不该在这儿?”
“啊呀,是吗?”穆人清挠头笑道。
然后他脸上红晕显现,畏畏缩缩地问道,“那个,那个......”
定安唬着脸看他:“你问小叫花在没在?”
“欸~!”穆人清大喜,“对对对!”
“没在。”定安面无表情。
穆人清急了:“欸,朋友!我都听到她的笑声了!”
定安死人脸:“幻想。”
穆人清怒道:“她就在你身后,跑得腿都出幻影了,你还骗我?”说着就上手就要掐他的脸,“你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的任泼皮?!”
定安少了只手,只能防住一边脸,另一边被扯着,口中大叫:“欸,欸,欸!你犯浑是不是?”
穆人清恶狠狠道:“对付任泼皮,我绝对不留手啦!”
“啊呀,猴子!”
突然,红袖清脆的嗓音传来。
穆人清一愣,手上松劲儿,定安从他手底下逃脱,反手揉着右脸,满脸不忿。
只听“咚咚咚”脚步声急促传来,红袖娇小的身影出现,双手牵上了他的手:“哈哈,真是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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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人清只觉着一股热气直冲颅顶,什么话都不知道说了,只是呵呵傻笑。
红袖歪着头:“猴子,你的脸咋红的跟猴屁股似的?”
定安没好气道:“他开心着呢!好了,现在也没啥人来了,咱们快进去吧。”
红袖点点头,放开了双手。
穆人清怅然若失,一脸不忿地看向定安。
方才短短的牵手,他都想好了自己和红袖的孩子叫啥名字了。
如今被定安破坏,在心中已经将他和任泼皮画上了等号。
都不是好人!
三人正要进门之时,突然家丁又唱了名,只是此时的声音,却是带着颤音。
“锦衣卫指挥使赵正,副指挥使张震,朱大典大人驾到!”边说着,两排迎宾之人赶紧以掌声欢迎。
三人转过头来,就见三名穿着素袍的年轻人龙行虎步而来。
为首之人长得极为周正,浓眉大眼,面若冠玉,身量近九尺,腰悬一口古剑,目光扫来,似有剑光闪烁。
穆人清面色一肃,背后青绿剑“嗡”地一声,在鞘内颤了下。
“好强的剑气,此人,不在我之下啊。”
定安闻言,面色古怪的看他一眼,只觉得自己气运被夺。
那年轻人正对三人站定,抱拳一笑,一口白牙闪闪发光。
“可是华山派‘神剑仙猿’穆人清,穆大侠?”
穆人清道:“正是我!”
年轻人笑了笑:“久仰大名。”然后看向定安二人,眼神中神色莫名,“可是‘塞北三雄’中的‘残刀’黎定安,‘一刀仙’任红袖?”
定安没有着急答话,本能地看向小叫花。
红袖目露奇光,越看这个青年越是笑容满面,拱手抱拳道:“正是我们兄妹俩!”
青年,也就是赵正微笑道:“二位名震大江南北,久仰。”
小叫花也微笑道:“赵指挥使乃国家栋梁,红袖也是心慕已久呢。”
赵正哈哈一笑:“都是江湖兄弟抬爱。”
二人边奉承,边互相打量,竟有惺惺相惜之感。
“你们说话真有意思,一套一套的......”
就在这时,猛见穆人清那张细眉大眼的猴脸挡在了中间。
赵正眉头一皱,身后的张震和朱大典正要喝叱。
却听定安说道:“诸位,吉时将至,咱们入厅堂吧。”说着,一把扯过穆人清,朝门内走去。
众人皆是点头,一起入了大厅。
只见厅内摆了三四十张大桌,不少宾客已然落座,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如此贺客云集,可大厅轩敞丝毫不见拥挤。
赵正等人被排定在首座上位,待入座之时,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袍披着黑披风,剑眉星目的青年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任,任泼皮!”
穆人清颤抖着手,指着青年叫道。
任韶扬目光流转,举手打招呼:“猴子,又见面啦,想没想我?”
“我想你奶奶个爪!”穆人清哼了一声,环臂坐在座上生胖气,“老子绝对不会想你,绝不!”
红袖皱了皱眉:“猴子,你咋学会说脏话了?”
豁喇喇!
穆人清只觉一道惊雷在他头顶炸响,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完啦,红袖姑娘嫌弃我啦!
就在穆人清手忙脚乱地解释的时候,赵正笑道:“阁下就是‘屠夫’任韶扬?”
任韶扬摸了摸鼻子:“江湖同道对我太没礼貌了,起这么难听的名号。”
赵正面色古怪:“你不知道塞北的江湖子都快骂死你了?”
“什么?他们还敢骂我?”
赵正看着一脸凶狠的青年,沉默片刻:“果然,只有任兄这等纯良之士,才能做出这么多大事!”
身后的赵正和朱大典纷纷点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赵正举杯,说道:“任兄,可知我为何而来?”
任韶扬与他碰杯,喝了口酒:“为了什么?”
赵正把玩着杯子:“你猜猜?”
任韶扬淡淡道:“是曹少钦?”
赵正摇摇头:“曹贼调兵去大漠时,便已是取死有道了。”
任韶扬双眉向上一挑:“那,是为了黑水城宝藏?”
赵正叹了口气:“六十年一遇,皇上可不等。”
任韶扬道:“那就是连城宝藏咯。”
“宝藏我们已经取得!”赵正声音一扬,“还有其他的原因。”
任韶扬斟一杯酒,举杯笑道:“那我可不知道啦。”
“凌退思!”赵正一字一顿道。
任韶扬摇了摇头:“一个江湖泥腿子成了知府,他背后靠山的能量这么大?”
“不是能量的事!”赵正面露冷笑,嗓音里透着疲惫,“我们已经拿到了切实的证据,就要他还有他的靠山一网打尽时,凌退思竟被你给杀了。”
任韶扬叹口气:“竟然如此凑巧?”
“凑巧?”赵正冷冷道,“我看你是无法无天!”
“那能怎么办呢?”任韶扬淡淡地声音传来,“你也知道凌退思很凶残的。”
“他凶残?”赵正一脸不可思议,面露嘲笑,“死在你手底下的曹少钦,血刀老祖,南四奇等人只怕不会认同吧?”
任韶扬语气真诚,缓缓说道:“你信不信,我其实是在自保。”
赵正沉默一瞬,说道:“你拿我当傻子?”又看了眼一旁对着红袖憨兮兮傻笑的穆人清,“你以为我是他?”
任韶扬笑道道:“那咋办,你要跟我打一场?”他说着,看向远处的烟柱,“把炉子打坏了咋办?”
“你~!”赵正面色一变。
任韶扬道:“你来这为了小神炉罢?”
赵正面色一正,怒容收敛,道:“你猜出来了?”
“很简单,这炉子既然号称‘洪武’,必然和皇家离不开关系,你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一路风尘仆仆来到荆州,怎么可能只为了个小小的凌退思?”
任韶扬嘿然道,“沈浪,你也不想炉子被咱俩的打斗弄坏吧?”
“谁是沈浪?”赵正眉头一皱,正色道,“你威胁我?”
“你看,急啥?”任韶扬悠然然道,“等开完炉再说。”
“任韶扬,你很得意?”
“没什么得意的。”任韶扬笑嘻嘻道,“等完事了,咱俩再好好说道说道嘛。”
赵正突然笑了:“任韶扬,你他娘还真是个泼皮!”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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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一到,吉时已届。
鞭炮齐鸣,众多贺客已齐,赞礼生朗声赞礼。
就在这时,丝竹声响起,向且正和几位族中宿老陪着身穿大红袍,笑得跟个傻子一样的铁头出来。
另一边,只见几位年轻婆姨陪着向灵步入大厅。
两位新人,男左女右,并肩而立。
赞礼生朗声喝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没有意外,没有抢亲,没有寻仇,更没有人大喝“且慢”。
一切顺顺利利,场面和和气气。
除了定安一脸惊诧地看着任韶扬,目光转向他压着自己肩膀的手。
“瘸子,你干嘛?”
任韶扬讪笑着松开手,他还真怕定安被风师弟上身,蹿出来搅得一团乱。
眼看礼成,喜宴便自开来,宾客纷纷举筷吃席。
自古“吃”这一字,便是婚丧嫁娶的重头戏,尤其是跑江湖的,想吃口热乎的终归是奢侈,如今向家请了荆州城内名厨,做的菜自是极为好吃。
便是赵正这位在皇宫大内品尝过御厨手艺的锦衣卫指挥使,也是敞开了胃口,多夹了几筷子。
其他人更是大吃大喝,恨不得吃回本去。
约莫吃到残羹冷肴,众人酒足饭饱,摊在椅子上消食。
这时,铁头便上前道:“今日向家庄有两件喜事!”
他念书不多,也记不住词,只能言简意赅:“一是我铁头大婚!二嘛,便是‘洪武小神炉’开炉铸造!”
这句话说完,众宾客无不喜笑颜开。
“太好了,向家铸造,这可是有口皆碑的!”
“那是,可那小神炉又是什么?”
“应该是个神奇的炉子吧!”
众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铁头道:“诸位,我们向家庄开炉铸造,既是重新开业,再起神炉之火。”说着,对赵正三人躬身抱拳:“且叫赵指挥使见证,咱向家庄只打兵器,绝不做兵甲器械!”
赵正笑了笑,拱了拱手。
厅内众人听铁头这么说,都是交头接耳。
铁头道:“诸位,请休息一天,明早,随我一同见证‘洪武小神炉’。”
众人早就对这炉子望眼欲穿,听到这里,登时轰然。
“好哇!”
其中红袖亦是揪了根鸡腿,一手高举,随着大叫:“明天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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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宾客们起床吃过早饭,便随着铁头呼啦地朝着庄子东面走去。
穿过回廊,走到一间宽敞的大屋门口,就觉一股股热浪扑面而来。
铁头对比昨天,唇色有些发白,眼眶凹陷。
可还是沉声道:“诸位,小神炉热力凶猛,我等铁匠早已习惯,可若是没有高深内力护体,还请量力而行!”
他说完,便率先走了进去。
这时,有人嗤笑:“不过是个破炉子,有什么好嘚瑟的?”
说着,便有好几人,大摇大摆的进去。
可哪知甫一进入,热气好似一个拳头,“啪”地闷了一脸,紧接着全身如被火蛇缠绕,汗毛都卷曲了,心中惊慌之下,大叫:“哎呀,不行,太热了!”狼狈逃了出来。
众人一看,这些人出来之时,大汗“刷”地满头冒出,显是里面热力极强,不由得为之大哗。
就在众人举棋不定,是否进入之时。
就见赵正带着张震和朱大典阔步而入,面色如常,剑气凛然。
定安笑了笑,也是大踏步进入,他身上火劲流转,遇到神炉热气,反而更是受用。
任韶扬拉着红袖的手,也是施施然进入,二人就像踏青一样,毫无异常。
最后则是穆人清,只见他周身白气环绕,甫一进入,便听嗤喇一声,蒸腾出来,好似神仙缎带。
众人看得一愣一愣的,眼看他们已经走远,纷纷尝试,最后进入者,十不存一。
这才明白,方才那些年轻人,俱是武功高明至极。不由得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纷纷伤感起来。
任韶扬等人进到屋子里,这才看到一座丈许的大炉,看起来极有威势,想必便是那“洪武小神炉”了。
众人望着这个比人还高的炉子,心神震荡,几乎都说不出话来。
空气似乎也在此时凝固,象是为神炉重现人间而屏息静气。
向且正早已叫人填上了塞外稀产的一种黑色的煤,此煤热力十足,却又燃烧极慢,足可燃一日一夜之久。
此刻,洪武小神炉的炉口,亦是烈焰腾天,火舌舔舐。
当真有种神话八卦炉的影子。
忽地,向且正沉声道:“诸位,这小神炉乃是当年‘洪武天炉’残片重铸,虽说灵性损失,可依旧非同凡俗!”
众人心中惊奇,寻思:“什么,灵性?”
向且正接着道:“这炉下乃是一只沙坑,坑中藏有矿脉,内含金银铜铁锡铅等八宝,名曰‘如意八宝砂’,这宝贝可以根据煅烧事物天性,自行塑性,除非事先定制沙模,否则烧出什么,全凭天意!”
众人听到这里,俱都惊讶非常。
张震这时面带冷笑:“是吗?我咋不信呢!”
向且正闻言,目光一亮,心头大喜。
正好,拿你开刀!
“张副指挥使,你若不信,我便用小神炉为您将兵刃重新锻造一番如何?”
张震一愣,他手中剑乃是师门所传,也是难得宝剑,自是不愿随便重铸。
可眼看众人将目光投在他身上,那个眼睛圆溜溜的小姑娘,更是眯起了眼睛,笑得跟个小狐狸一般。
欸,她跟旁边那个华山派傻小子说啥呢?
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张震不知道咋回事,就那么盯着红袖的眼睛,神态发懵,大声叫嚷。
“我手中宝剑,随我十余载,纵横南北无往不利,便是给你一试又如何?”说着,就把宝剑递了过去。
可把宝剑交到向且正手里之时。
张震猛然惊醒,看了看空着的手,又看了看目瞪口呆的赵正和朱大典。
最后看了眼吐舌头的红袖。
张震哭丧着脸,扭头对赵正说:“大哥,我,我不知咋了,好像犯癔症了......”
赵正眉头一皱,看向小叫花方向:“那小姑娘不简单。”
而在此时,红袖偷偷对着穆人清说道:“猴子,你知道为何要那傻蛋先来试试这炉子嘛?”
穆人清不答,只是笑得满脸通红,嘴都咧到耳根子了。
小叫花嘿嘿一笑:“瘸子这叫垫刀,据说能垫出好东西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