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镇妖塔(8)镇妖塔的业火会烧掉整片蜀南竹海
林间薄雾原是轻纱般浮着,却在几人交谈间忽然浓稠起来。
天光被揉碎在翻涌的雾霭里,竹影苔痕俱化作洇湿的墨痕。白铸忽然感觉袖口凝了层冷露,抬眼时连三步外的青石都失了轮廓。
雾珠攀着竹子的泪斑游走,恍若仙人遗落的鲛绡逶迤过林梢。他反手压住剑柄,云霄剑穗在乳色烟岚中荡开涟漪:“起雾了,护住方小姐。”
一众师兄弟脊背绷紧,三师兄剑穗扫过方四意鼻尖时,众人已默契地结成环阵。
这一行人里,资历最高的不过白铸,达到筑基,生出灵识,可以短时间御剑飞行,可用灵识探物,所以能够依靠灵识判别出妖气的存在。而他所带的其他几个术士,都尚且停留在练气期,最高不过练气七级,断是打不过这个即将出现的千年大妖。
方四意呼吸骤紧。
白雾漫卷处,袅娜身影踏着碎琼乱玉款款行来。
那白狐生得妖异,银丝拖地,仿若月华倾泻,赤色妖瞳莹莹如浸血的玉髓。最奇是背上生出一对苍青鹿角,却鹿不像鹿,狐狸不像狐狸。
它踩着猫儿似的步子贴近,足尖落处漾开圈圈流萤。
四意指着那狐狸喊:“白师兄,这狐狸是妖吗?”
白铸拔剑,应答道:“这是乘黄,典籍中有记载,白身披发,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寿命高达两千岁,擅长施魅惑之术,或以灵力压制术士,是只上了千年的大妖。”
听到“千年大妖”“修士”这几个字眼,周围术士都慌了神,手中的符纸都拿不稳了。
白铸喊道:“一旦被它盯上,我们就成了它的猎物,跑不掉了!大家小心一点,别看它的眼睛。”说完,他一手持剑抵在胸前,一手去拿信号火花,却不料火花还未冲上天空就被重雾吹熄了,只得埋怨一声,“不行,雾太重了。”
方四意眉心微蹙,眼尾泄出一丝冷光。她没想到白铸竟连一个千年妖怪都打不过,齿关磨出低不可闻的轻嗤。
“方小姐可是有吩咐?“
术士甲躬身凑近时,正撞见她唇畔未收的讥诮弧度。方四意广袖一甩提醒:“你们——小心点。”
乘黄九尾如流霞倾泻,漠然垂眸时霜色妖气便碾得众人骨节咔咔作响。唯有白铸剑锋破空斩开一线,寒芒裹挟着残影劈向那团雪色,却在触及狐尾绒毛的刹那被震得虎口崩裂。其余人早已被妖气凝成无形锁链,皮肉在重压下疼痛不已。
奇怪的是,方四意并未像其他几个术士一样往地面上沉,可以说没什么感觉,就好像有什么在保护着她。
方四意指尖刚触到襟内玉环,便看见林和执扇破开浓雾,从远处走来。
青年自翻涌的浓雾中踏出,雾气在他周身流转,凝成半透的鲛绡,虚虚拢着清瘦身形。眉骨至下颌的线条被光影切割得愈发清峻,偏被雾色洇出三分温润。冷白腕骨从玄色袖口探出,竹骨折扇轻晃间,青玉坠子撞出泠泠清响。
四意喉间骤然发紧:“林和?”尾音颤着向雾中飘去,似要将这二字在唇齿间嚼碎了。雾气忽如退潮般散开,徒留满地碎银般的月光,漫过她骤然空落的掌心。
地面上半躺着的白铸见了熟悉的面孔,欲起身来看,却不知怎的倒晕了过去。
林和腕间一转,折扇轻摇,凌空绽开几簇金乌真火,灼灼坠在乘黄与方四意之间的草叶上。那妖兽碧瞳骤缩,雪色长尾扫过焦土,转瞬化作流光遁入竹海深处,缭绕的雾气随着它逃窜的踪迹寸寸褪尽。
他忽地拂袖冷笑:“区区千年,也敢露面?”
乘黄离去后,雾也散了。
数名术士颓然栽在方四意裙边。
“林和……”她指节扣住腰间香囊。
那人正用掌心碾碎阵眼残光,眼尾红痕似灼焰。抬眸时眼底温存寸寸凝冰:“威压余波罢了。“
方四意咬着唇,带着些无奈说道:“林和,你把我扫地出门了,我无处可去了。我打算跟他们一起,去昆仑山拜师学艺,你要不要一起……”
“我就不去了。”林和的声音里有着满满的不悦,“我感知到白铸他们出事了,这才来的。”
“行行行。”
方四意的尾音拖得绵长。
那人青竹纹袖口还沾着暗红血渍,偏生要立在不远处摆弄扇子,鸦羽似的眼睫垂着,倒像是她上赶着欠了情债。
她暗自磨了磨后槽牙。早知他这般经不住招惹,当初便不该心软,该说更重的话才是——如今倒好……
“那,你要是不去,就离开吧。我在这里等白师兄醒来,然后去昆仑山。”方四意站累了,盘腿坐下来,刚坐下来便被林和数落一顿,“这里有妖灵,你是凡人,别坐地上。”
脑中回想起林和双膝那血淋淋的模样,方四意顿感大事不妙,赶紧站了起来。
见思思灼灼视线凝在他身上,他才肯骤然转身,颀长身影径直没入暮色里。方四意捻着海棠红裙裾,配合地追上去,缠枝璎珞在晚风里撞出细碎清响。
“哎呀,林和,林和,你等等我,等一下我,我有话和你说。”
方四意想着,如果林和不跟她回去,岂不是要在那小院里孤单一辈子,他那么笨,迟早有一天会被人害死的。而且,如今黄角镇这么不安全,他又有恩于“思思”,她实在不放心把他留下。
虽说她不是一个能够“牺牲自我,保全他人”的人,但总归是善恶分明,重情重义。对她好的,还是得小小报答一下。
将他带回昆仑山,让他有个着落,她也好利利索索地去修仙。
方四意细白手指绞着绯色袖口,尾音浸了蜜糖:“我知道错了……”霜风卷起她腰间错银铃,叮咚声里混着糯气,“昆仑的雪要化了,你忍心教我独自踩着云桥摔成雪团子?”
林和冷白腕骨一挣便脱了桎梏,桃花香扫过方四意鼻尖时人已走出三丈远。方四意眼尾洇开薄红,淬了冰的目光几乎要在那人脊背上剜出洞来。
她盯着青年劲瘦腰线发狠——恨不得立时三刻将人捆了塞进麻袋,非要听他清凌凌的嗓子沁着水雾讨饶才好。
“林和,你怎么才肯和我去昆仑山嘛……”
“林和你别走了,白师兄还在那边儿躺着呢,可危险了,我又是一个凡人。你至少得守到他们清醒过来吧!”
林和踉跄顿步,裙裾卷起凉薄弧度。旋身折返,偏那眼尾余光未掠她半分,只余下绣鞋踏过泥土时,珠穗坠子泠泠叩着满地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