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舅父也是父
至正十四年，冬月初八。
滁州城，阴云密布，内忧外患！
外有元军层层围困，内有红巾军争权夺利、倾轧不断！
“咔嚓！”
冬日一声闷雷在远方炸响！
朱元璋猛然坐起，粗重的喘息声在雷声中格外清晰，手指深深掐入被褥，指节发白。
“怎么了，重八！”
马秀英也被丈夫所惊动，半撑起身，指尖轻抚他汗湿的后颈，温热的掌心贴上他紧绷的脊背。
“莫怕，我在呢。”
“我梦到我大姐、二哥、三哥了！”
朱元璋满头大汗，刚刚做完噩梦。
“他们都死了！！”
狂风吹打窗户啪啪作响！
暴雨随之而下！
马秀英将他拥入怀中，温柔轻语：“不管怎么样，你还都有我陪着你！”
朱元璋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下来。
自从数年前，从家乡逃难，与大姐哥哥们分开，朱元璋身边就再也没有过亲人。
哪怕成了大帅，手下有了成千上万的兵马。
也无法避免内心的孤独感。
好在还有妹子陪着，朱元璋才能够每晚睡得香甜。
朱元璋听窗外风雨，不由想，“也不知道，大哥大姐他们，如今都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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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我好饿。”
身材瘦弱的李平安，拽着长兄李保儿（后改名李文忠）的衣角。
淋得浑身湿透走在黑夜之中。
李保儿从怀里掏出半个潮湿发黑的窝窝头。
“阿弟，你先吃吧。”
“哥。”
李平安掰了一小块窝窝头，将剩下的窝窝头递到大哥手里。
“你说爹什么时候能带我们进滁州城？”
李平安咽下发苦的窝头，喉间灼烧般的饥饿感让他恍惚，自己此前在现代的锦衣玉食都是一场梦！
穿越前自己好歹也是年入百万的投行大佬！
穿越过来，不是王侯将相，起码也该是小富之家。
结果，起点竟然是难民！
连吃口饱饭都成问题！
还好，舅舅是传说中的洪武大帝朱元璋！
虽然他现在还只是滁州的一个小军阀。
不过应该也能吃饱饭吧？
“不知道啊。”
后世的曹国公、岐阳武靖王李保儿，仔细啃着小半拉窝头。
忧心忡忡。
“咱们一路走来到处都是元军，城内一定严防死守。”
“想要进去，只怕不容易。”
上个月，元廷丞相脱脱率领百万大军包围高邮城。
围攻自称大周皇帝的张士诚。
从黄海之滨的高邮府，一直到扬州路西侧的滁州。
东西六七百里范围内，全是元军的兵马。
小半块窝头，还没婴儿拳头大。
李平安两口全部吃完，肚子却感觉更饿了。
李贞刚刚找到紧闭的城门，扯着冻得打颤的李保儿和李平安。
贴城墙根摸过去。
滁州外城墙，乃是北宋庆历六年，欧阳修担任滁州知府时，修建而成。
历经三百年风雨，依然牢牢抵御异族铁蹄，屹立不倒。
几人走的是拱极门，护城河上的桥梁尚未被拆除。
许是战事尚不激烈，还没到最为艰难的守城阶段。
三孔门洞中，正中和左侧的城门，都处在紧闭状态。
唯有最右侧的城门，还半开着，门口把守着一队兵丁。
应该是留给外出侦察军情的探子们、和来往运送军需的民夫们，日常通行。
毕竟滁州城的外围据点还在坚持，元军还没有对城墙完成合围。
每日都有不少人进进出出。
“军爷，恁放俺们进去吧。”
“俺真是朱大帅亲姐夫！”
“你们朱将军，是俺亲小舅子。”
李贞拉着李平安和李保儿，站在城门前，和看守城门的士兵套近乎。
全然没有曾经读书人的风骨。
漫长的三个月流浪生涯，已经磨平了他的全部棱角。
“你们当真是朱大帅的亲戚？”
守城士兵用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李贞破烂不堪的衣服，又看了看李平安和李保儿身上湿透的布条。
“是啊是啊，俺娘是朱大帅的二姐！”
李平安帮腔说道：“俺娘以前可没少带俺们去舅舅家！”
守城士兵半信半疑，不过眼看他们信誓旦旦，也多信了几分。
让一同守夜的同袍，到城中向朱元璋通报情况。
“几位请先过来躲躲雨，某已经派人去通报我们大帅！”
士兵看三人的造型，也不像元军的细作，先放了他们进城门洞躲雨。
想来元军也不会用一个瘦弱中年、两个小孩当细作，刺探军情。
听到李平安肚子饿的咕咕直叫，还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黑面馍馍给李平安和李保儿分着吃。
滁州城中，总管府。
朱元璋坐在正厅中处理城中大大小小事务，压抑自己内心的怯意。
谁能想到，上马冲锋杀敌，身披数十疮都无所畏惧的战场猛将朱元璋。
会因为亲人离世的噩梦，而感到恐惧。
谁言英雄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时！
马秀英端来一碗散发香气的八宝粥，
“重八，喝碗粥吧。”
“这些事，放到天亮再处理，也还来得及。”
朱元璋感受着马秀英的温柔体贴，内心也温热不少。
端起粥碗，正准备喝。
守卫总管府大门的护卫，闯了进来：“大帅，有要事禀报！”
朱元璋顿时冷静下来，放下粥碗道：“有何要事？”
“元兵又打来了？”
“还是郭帅有军令？”
“都不是！”护卫连忙道：“是有人说是您的亲戚，想要来和您相认！”
朱元璋顿时大喜！
没想到自己刚刚梦到亲人，立马就有亲戚来和自己相聚！
“他可曾说过是何人？！”
“如今人在何处？！”
“来报的人说，是您二姐的丈夫和孩子！”
“二姐！”
“是二姐他们家！”
朱元璋顿时大喜过望，他幼年时二姐对他极好，平日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留给他。
“妹子！”
“他们还活着，还活着！”
马秀英也十分激动，她也是孤儿，除了郭子兴这个义父外，在这世上再无亲人。
可以说，朱元璋的亲人也就是她的亲人！
“快！”
“快叫他们进来！”
朱元璋着急道：“不行！”
“还是我去见他们！”
说完，也没换衣服鞋子，一身素衣就冲出门外！
全然不顾外面正下着的大雨！
护卫早有先见之明，牵来了两匹马。
双骑在城中大道上驰骋！
等到城门洞口的时候。
李平安正捂着自己肚子，畅想待会见到舅舅，能吃到些什么好吃的。
包括城门守卫在内的几人，大老远就看到两匹马飞驰而来。
风雨狂打在朱元璋的脸上，几乎要糊住他的视线。
城门口的几道身影，还是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骏马奔驰到近前。
朱元璋踉跄下马，雨水顺着眉骨淌进眼里，他胡乱抹了把脸，一把攥住李贞颤抖的肩头，
欣喜若狂道：
“二姐夫”
“是咱，重八啊！”
原本还懵逼的李贞，逐渐看清朱元璋被风雨吹变形的脸庞。
喉间哽住，半晌才发出嘶哑的声音：
“重八！！！”
数个月以来，一路几百里风餐雨宿、东躲西藏的心酸、委屈，一瞬间爆发出来！
顿时抱住朱元璋高大的身躯，失声痛哭起来！
“舅父！”
李保儿同样泪眼摩挲，抱着朱元璋的大腿痛哭起来。
三人抱头痛哭成一团。
李平安倒是没那么激动，最多有点见到历史名人的好奇感。
三人抱头痛哭一阵，才慢慢缓过来。
朱元璋望着眼前衣衫褴褛三人，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咱二姐....”
“她如何了？”
李贞用湿透的衣袖，擦拭掉眼角的泪水，抽涕道：
“你二姐她，两年前感染瘟疫，已经去世了！”
闻听噩耗，朱元璋心中又是一阵悲痛。
“这都是二姐的孩子吧！”
朱元璋其实见过二姐的孩子，只是数年过去，两人变化极大，一时间不太认得出了！
“这是老大，保儿！”
李贞拉过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的李保儿：“保儿，叫舅舅！”
李文忠想到去世的母亲，忍不住扑进朱元璋的怀里大哭：
“舅父！”
朱元璋抚过李保儿的脸，内心欣慰不少。
不论如何，起码自己还有侄子！
他还不是孤家寡人！
“外甥看到舅，如同看到母亲。”
“你既然已经到了咱这里，今后生活就有了依靠，我看你不如随我改姓朱吧！”
李保儿点头答应下来。
李贞没阻止。
他也知道，老朱家如今已经没人了。
大哥、二哥、三个、大姐、二姐，全都死在了战乱饥荒之中
就剩下朱元璋这么一个人。
如今淮河两岸，天天打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性命。
到时候，怕是连香火都要断绝。
“平安，叫舅舅。”李贞推了下一旁看戏的李平安。
李平安这才回过神来。
恭恭敬敬稽首行礼：
“平安见过舅舅。”
李平安沉稳内敛的神色，让朱元璋颇为惊奇。
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一路艰难跋涉，预见亲人竟能忍住不哭不闹。
与之相比，三十多岁的李贞，在见到朱元璋的那刻都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此子不凡！”
朱元璋不停打量李平安，越看越觉得满意。
吐口而出。
“你可愿意做咱的儿子！”
李平安闻言，大脑顿时宕机。
不明白，自己只是准备认个舅舅。
怎么突然就多出来一个爹！
转头望了眼胡子拉碴、一身馊臭味的李贞。
李平安前世是个孤儿，也不知道自己亲生父亲是谁。
一个人咬着牙，从孤儿院考入顶尖学府数学系，后来进了大投行从事审计工作。
从未体会过父子亲情。
然而穿越之后，从李贞身上感受浓浓的父爱。
他一个读书人，穿越数百里的战区，带着两个儿子投奔亲戚。
一路上省吃俭用，有什么吃的，都是先紧着李平安兄弟俩吃。
李平安抬头对上朱元璋殷切的目光道：
“舅舅，以前我娘在的时候，我娘照顾我爹。”
“现在我娘不在了，没人能再照顾我爹了。”
“我还要照顾我爹，将来为他养老送终。”
“我能叫舅舅为父，却不能改姓了！”
李贞愣了两秒，随后又觉得心中一暖，觉得自己平日没白疼儿子。
这时候还能够为自己考虑。
朱元璋一时间也愣住，想起自己温柔的二姐。
“你...小小年纪，竟能有如此心思。”
“二姐泉下有知，想来会倍感欣慰。”
“既如此，咱就收你为义子！”
“你还跟着你爹姓！”
李保儿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啥，只是肚子咕咕作响。
几人目光，瞬间集中在李保儿肚子上。
“哈！”
朱元璋哈哈一笑，“谈得兴起，竟忘了你们逃荒多日，必然没有吃过饱饭。”
“走！”
“咱们回家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