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初变
啻限联邦,江州城
市政厅钟楼刚敲过五点的铜音,鸽群掠过新文艺复兴风格的拱顶,翅尖扫碎了一玻璃幕墙的夕阳。金箔般的碎光在广场喷泉池里流动,水珠溅到卖气球的老人驼色呢外套上,凝成细小的彩虹。
旋转木马流淌出八音盒变调的《爱丽丝》,穿羊绒裙的小女孩伸手够空中飘转的银杏叶,叶片被夕阳照得透亮,叶脉像熔化的金丝。隔壁咖啡馆的落地窗蒙着水雾,穿围裙的咖啡师正在擦拭虹吸壶,蒸汽在他睫毛上结成霜,柜台后的陶瓷杯摆成渐变的秋色阵列,从枫糖红过渡到栗子棕。
十字路口的老式自行车摊前,糖炒栗子的铁锅腾起琥珀色烟雾,甜香混着隔壁书店门楣垂落的干桂花。
穿校服的少年们挤在关东煮摊前,深蓝制服后背的校徽刺绣闪着银线,热汤的白汽模糊了告示栏上新贴的诗歌节海报。
有轨电车叮当驶过铺满高卢梧桐落叶的轨道,碎金般的叶影在乘客疲倦的侧脸上游走。街角乐器行的橱窗里,三角钢琴盖敞开,琴键上落着片枫叶,风掠过时发出类似降E调的叹息。
广场西侧的老市场正在收摊,鱼贩子将覆着冰碴的蓝塑料布哗啦卷起,露出青砖地上经年累月的鳞片状油渍。干货铺老板娘用黄杨木算盘敲着节拍哼小曲,玻璃罐里的陈皮和桂皮在暮色里渗出蜜渍的光晕。
七层露台上有人放起燕子风筝,竹骨在暮紫色的天穹下咯吱轻颤。穿橘色工作服的环卫工靠着银杏树打盹儿,扫帚柄上挂着半袋糖炒栗子,油墨报纸里裹着的桂花糕还散着热气。
喷泉池沿坐着画水彩的学生,钴蓝色颜料在纸面洇出晚云的形状。穿驼色风衣的女人弯腰系鞋带,丝巾尾梢扫过积水的石砖,涟漪搅碎了池底沉着的硬币银光。
便利店自动门开合的瞬间,关东煮的鲜香与冰柜冷气撞个满怀。穿西装的上班族盯着微波炉里旋转的饭团,玻璃映出他松垮的领带结。收银台边的儿童扭蛋机还在唱着生日歌,塑料球里装着迷你城堡模型。
教堂尖顶掠过最后一群归鸟时,霓虹灯牌在渐浓的暮色里次第绽放。广场东侧的象棋摊前,老人用象骨棋子敲着花岗岩棋盘,残局里过河卒子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斜斜切开了地砖缝隙里钻出的三叶草。
暮色沉降得很快,像有人往天际倒了整瓶蓝黑墨水。有穿JK制服的少女举着手机跑过广场,百褶裙摆惊起满地银杏叶,发间樱花发卡的反光在暮色中划出转瞬即逝的银弧。不知哪家面包房飘来焦糖布丁的香气,混着行道树最后一批桂花的甜腥,在突然静止的风里凝成琥珀。
路灯亮起的瞬间,整座城市轻轻震颤。玻璃幕墙上的金色完全褪去了,此刻它们像无数竖立的黑曜石镜子,映出空中初现的星子,和地面上正在拧亮橱窗灯火的人群。一只白猫悄无声息地跃上咖啡馆雨棚,尾巴扫落了瓦片间的银杏果,果实坠入潮湿的阴影时,晚钟正好敲响第六声。
观光电梯载着最后一批游客缓缓升向云端,人们透过玻璃看着脚下的城市,心中充满着对这个城市的感叹。大街上红绿灯规律地闪烁着,地下管网中水流潺潺,恰似这座城市的血脉在缓缓流淌。无数的人正在安睡,他们平缓的呼吸在这钢筋混凝土的森林里此起彼伏。
而在那遥远的阴沟里,传来一些不为人知的奇怪声响,像是血肉摩挲的杂音,但这声音很快就被城市的寂静所淹没,无人在意。
纪元1902年末
黄昏之时
老字号糕饼铺蒸笼喷出龙形白汽,在“福“字剪纸窗花上洇出爪痕。舞狮队少年们蹲在石狮旁补金漆,丙烯颜料混着额角汗水滴在青砖。对联摊主用鼠须笔蘸金粉修补“春风入喜“的撇捺,风过时未干的墨珠滚落,在撒落一地的南瓜子壳间凝成琥珀。
庙会入口的智能皮影戏台正演《白蛇传》,钛合金骨架在幕布投下过于精准的剪影。穿唐装手艺人在茶摊表演长嘴壶功夫,铜壶抛接时漏出的铁观音浇灭了炭炉,腾起的白烟里浮动着激光网格。
琉璃厂门前的水泥地泼满朱砂水,冻成血玉般的冰面倒映着灯笼海。少年踩着平衡车掠过时,怀揣的摔炮落地炸开银星,惊动算命摊的签筒里某支下下签微微发颤。
这天是休息日,20:48
电梯下行,林茉按下指纹打卡时,写字楼大堂的仿古灯笼恰好亮起。
LED灯丝在绢纱里模拟烛火摇曳,投在她驼色大衣上的光影却像心电图波纹。
这是第几次无偿加班了?算了,早就记不清了,反正不论日常还是过节,只要世界没有末日,公司就没有派得完的任务。
想到这里,她稍稍叹了口气,那张原本秀丽清新的脸蛋在多年的上班时间里增添了一抹憔悴。
回想自己上大学的时候,活力十足的元气少女似乎已经消失在了那个拍毕业照的下午。
镜面轿厢倒映着二十七层未卸的节日妆——落地窗上剪纸造型的静电贴开始卷边,前台绿萝第三片叶子正在发黄。
保洁阿姨的消毒车停在转角,84液体的涩味里混着隔壁还在加班的公司煮腊八粥的甜腥,这种混杂的气味令林茉一阵反胃,似乎下午吃的外卖马上就要混着胃液一同涌上喉咙。
她赶紧加快了几步,离这个让人不适气味远远的。经过消毒车时,挂在车上的对讲机突然爆出电波杂音,顶灯灯管毫无征兆地闪烁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望着一旁置于公司入口处的仪表整理台,镜中自己的瞳孔泛起一瞬灰翳
。
写字楼下,今天也依旧有熙熙攘攘的车辆与行人。
自动贩售机的玻璃映出她的疲惫,身后巨幅新春广告正在循环播放虚拟烟花。
地铁大厅里,穿制服的安检员用扫描仪划过她的身躯,仪器在翡翠镯子上跳了跳。
在同样饱受加班之苦的安检员们放行后,林茉无意间瞟到闸机口积着可疑的暗红水渍,延伸向正在维修的C出口,黄色警戒带在穿堂风里轻颤,总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似乎自己一个人加班回家的路上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敏感。
“嘛,估计又是哪群年轻人放浪不羁的结果。”
她自顾自的猜测到
地铁里只有林茉在内的零星几人,晃荡的车厢内,白晃晃的照明灯打在她的脸上。
列车之上的地表,一段段小巷与集市,腊肉铺的油纸伞阵列下,铁钩挂着暗红条状物随北风轻晃。年轻人们避开举糖葫芦奔跑的孩童,山楂碎屑溅到羊皮靴上,冰糖壳裂开的纹路像极了白领们视频会议时崩裂的WiFi信号。
中药铺飘出的紫烟突然转向,缠住不远处矗立的监控摄像头,随后便一头撞碎在酱菜摊的玻璃坛上
。
刚出地铁站,即使不在市中心,却也依旧有不少熬夜庆祝的游人,林茉穿插于人群之中,一旁的路灯柱缠着褪色的舞狮鬃毛,墙根积雪里斜插着半截电子香。
穿靛蓝棉袄的老妪在兜售发光气球,龙形塑胶管里的LED灯串接触不良,龙睛忽明忽暗。
老妪递气球时露出小臂淤紫,指甲缝残留的艾草灰簌簌落在林茉的羊绒围巾上
21:35单元楼前
快递柜电子屏跳动着“福“字屏保,她取走母亲寄的腊味包裹。
冰鲜箱渗出的血水在雪地爬行,与隔壁栋泼出的隔夜药渣汇成暗溪。
电梯间新贴的春联墨迹未干,“岁岁平安“的安字晕染着,像团蠕动的黑虫。
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惊动楼道声控灯,暖光泼亮对门悬挂的八卦镜。
回到家中,将冻僵的手掌贴在暖气片,看窗外无人机群正在排练生肖灯光秀。
一口如释重负的长气终于呼了出来,林茉脱掉长筒靴,一头栽在柔软的沙发上,瘫软的身体整个陷了进去,口袋里传来一阵提示音,她懒懒地翻了个身,打开手机看了看
粉白色的手机弹出三条未读消息:
1.物业通知夜间消杀暂停
2.母亲留言腊肠多加了花椒
3.前男友发来空白定位
……
晚上十点半,微波炉加热的速冻饺子开始膨胀,面皮在瓷盘上绽开粉白肉馅。
独居的生活,还是增加一点点仪式感吧,毕竟一年就这么一次。
处理好晚餐后,客厅的电视机正播放着新年特别节目,新闻台突然插播花屏的贺岁动画,女主播耳坠晃动的频率与楼下野猫嚎叫共振。
林茉察觉了一丝丝异样——
鱼缸里的锦鲤全都无精打采地沉在水底,手机信号格变成燃烧的鞭炮图标,而窗外那些璀璨的灯笼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集体熄灭。
当一声真正的人类惨叫撕裂夜空时,林茉正弯腰捡起滚落的饺子。
可惜的是这声惨叫并没有引起包括林茉在内的大多数人的警觉,毕竟它并没有传入林茉的耳中,但发生的事情,早已超出了“世界”人们的所有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