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学校
晨跑带起的风灌入领口,咸涩的海水被混着汗液粘在后颈。我们追着晨光一路跑到校门前,很久没这样消耗过体力。
我背靠树干滑下,白汐同样一脸疲惫,咬着嘴唇撑住膝盖,倔强的不肯坐下。
教学楼的轮廓映在眼前。
“青空台中学”是个私立学校,我们老称青中,学费不贵,说是镇上哪户出了个有发迹的,盖了这所学校。
“才六点四十?”白汐盯着电子表笑出声,腕间蓝布带被风吹得翻飞,“居然把分针看成时针了”她笑着别过脸。
我望着空荡荡的校园,先前从未迟到过,可这么早到校还是头一次。
学校普通的很,在小镇南头,前面过一段下坡公路就是海。
白汐摆出一副抱歉的神情,指尖绞着衣角。
门卫大爷向来起的早,我们去保安亭,汪大爷正正拿着根断掉半截的铅笔,勾勒着一幅快完成的画,纸上是校园里的老槐树,树影稀稀拉拉。
保安亭玻璃蒙着层水雾,我们静静站在玻璃外,汪大爷用橡皮擦轻轻蹭掉老树顶端的铅痕,他望着空白处怔了会儿后又用铅笔重新补上几道阴影。就这样画了又蹭,蹭了又画。
全校都知道门卫汪大爷爱画画,他在这方面是个怪人,唯独用铅笔,唯独画老槐树。除了偶尔路过的保洁阿姨递瓶凉茶,平日里鲜有人肯在保安亭前站住脚。
汪大爷注意到我们,边停下笔,边招呼着我们进来。
“大爷,这画画的真好啊。”白汐轻轻弯下腰,指尖轻轻触了触画纸边缘。“那些阴影...是晨雾吗?”
汪大爷没抬头,依然是画了又蹭,蹭了又画。断铅笔在素描纸上游走,橡皮屑簌簌落在铁皮桌上。
“雾散得快,”他顿了顿,铅笔在树根处重重勾了两笔,随后抓起桌边的卫生纸擦出阴影“根扎得深。”纸上浮出老槐树的剪影,枝桠上空荡荡的鸟巢被画成个黑洞。
“算了,你们小孩不懂。”汪大爷轻叹一声,继续勾画。
“您以前...是学美术的吗?”白汐腰弯的更深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汪大爷的双眸,浑浊又清澈。
“……不是……不,算是吧。”
铅笔突然停住,汪大爷捏着铅笔杆摩挲:“画了四十年,”他突然起身,袖口扫乱铅笔屑,“该给孩子们开校门了。”
我望着那副背影,踩碎了树荫。
校门口堆了不少学生,大部分高三,我看到些熟悉的面孔。
“哟!头顶传来金属相撞的清脆声。苏瑶的白鸭舌帽压得很低,单脚踩着车镫悬在半空。
苏瑶高三,留级一年,是学校数一数二的前辈。我对他的印象是个高傲的女强人,不过倒是打心底感激她,她帮过我很多忙,让我免了不少打。
“这不是墨小呆吗?假期玩的爽不?”她伸手把帽檐往后一推,微微扬起下巴。
我咽了下口水,“苏……苏同学”
苏瑶低下头看我,轻抬眉毛,“紧张什么?叫姐。”她膝盖向前一顶,车子猛地往前滑动,车把差点撞到我的脸。
“算了,没时间跟你计较。”她转过头看向白汐,露出个假假的笑容。
白汐没说话,苏瑶又转头看我,说道,“这妹妹没见过呀?长的真俏,我承认只比我差一点点。”她带上墨镜,从车筐里摸出两袋温热的豆浆,递给白汐一袋。
白汐摇头没接,她把吸管戳进自己那袋,咕咚喝了两口才说话,“咱们小呆长的这么俊,就是招女生喜欢哈。”
“认识多久了?”苏瑶顺手把豆浆扔给我,用略带挑逗的语气说道。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呃……一天……不到?”
“什么!”苏瑶撑住车座俯身“还得是你啊,墨…小…呆。”
“对了,帮我带封信昂,高二三班,于义洋。”苏瑶收起调皮的语调,递给我信。她跨上车身,橡胶鞋底猛踏车蹬。
“别忘了啊!”
教学楼在大门正对面,约莫两百步的路程。离上课还早,我们慢悠悠地走,比一道的同学都慢。白汐跟在我后面两米左右,微微低着头。这个距离令我感到安心。我跟人打过照面后视线总要偏开,倒不是怕生,只是不太习惯这种场面。偶尔有几个熟面孔过来寒暄两句,我也就顺手挤出个微笑递过去。
我们提前来到高二六班,除我们外只有两人,坐后排的高个子名叫张楠,他眼神简单打量了下我,接着落到白汐身上,嘴角似笑非笑。白汐好像故意撇开眼神,故意扭开头,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右侧贴着墙根,还有个小小的身影正伏案书写,笔尖与纸页一直在絮絮叨叨,没抬过头。
白汐路过他,又转过头来弯下腰,轻声叫了句。“牧阳平?”那个埋头写字的少年慌忙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眼神好像漫着一层雾气。
“同学,你是?”说完这话,我倒若有似无的颤了下,这声音听着竟有些陌生。仔细想来,平日里真没咋听过他的声音,更没看到他跟别的同学有什么互动。
白汐摇了摇头,盯着那双瞳孔里的木讷。“记性真差啊!”
“那你现在记住我了吗?”白汐凑近一些,嘴角咧出一抹暖暖的笑。
牧阳平身体微微后倾,又推推眼镜。白汐直起腰,说到:“我叫白汐,就当初次见面了。”
“你好。”牧阳平挤出个跟我相差无几的假笑,便又埋头下去。
白汐随手坐在隔他一个桌子的位置。
教室的同学们的到来中逐渐热闹起来,起初只是零星的脚步声和低语,转眼间嘈杂的欢闹声成了主旋律。我看着他们你推我搡地挤进座位。笑闹声此起彼伏。我心中不自然地涌起一阵莫名的疲惫,不免要顺势趴下身子,假装打盹,试图把思绪暂时从这热闹的氛围中抽离出来。
教室里嘈杂声被压了压。曲老师进来后,嗓门压得极低:“我向学校提交了辞职申请。”这句话像石子投入静水,时间仿若静止般,只剩下风穿树叶的沙沙声。接着,他退后一步,深深鞠下一躬。我们都能看到,那双镜片后的眼眸透着几分局促,却憋着股认真劲儿。
记得早先他初来乍到,课后常被一群学生围着,边改作业边听他们七嘴八舌讲段子。几个后排男同学发现他好相处,上课时偶尔做些不经意间的滑稽动作逗他笑。不知他是源于内心的发笑,还是想活跃下气氛。无论出于哪种原因,我们对他都是打心底的尊敬。哪怕我没跟他有太多交集,不过那种亲近感实在让人很难忘却。
此刻见他神态是少有的郑重,白汐虽不认识他,却率先鼓起掌来。稀稀拉拉的掌声逐渐汇成浪潮,浪潮越汇越大,很是壮观。
不久,教室门突然被推开,全班瞬时安静下来,齐刷刷转向门口。新班主任夹着教案走进来,高跟鞋跟重重敲向地面,震得大家心里发颤。
她扫视一圈,像在扫视猎物。身边几个同学假装不经意低下头调整坐姿,紧张的氛围蔓延在整个教室。不知是谁起的头,后排那几个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男生还带着挑衅的意味,跟老师对视。
新班主任下巴一紧,目光愈发锐利,直直地盯着那几个男生。几人眼神闪了闪,却也不甘示弱。教室里的空气都变得紧绷起来,一点火星就能点燃这场无声的对峙。
她深吸口气,清亮的嗓音杀死寂静。“我叫阮健。”话音刚落,后排传来几声轻咳,显然是有人拿腔拿调。她却轻笑一声,目光再次落在那几个男生身上:“不过啊,我这人记性不太好,你们上课的小动作,可别总让我记性变好。”
“我讲课,没有多余的环节,你们也不要有人认为自己是多余的,每个人都必须紧张起来。”她拿起戒尺重重敲了几下桌子。
曲老师向她轻轻点头,不过并没离开,反而坐到教室后面,让我们放松了不少。
按照惯例,成绩优异者坐前排。我被安排在靠窗的座位,而白汐则落在队列末尾。按常理,窗边位置本应是众人觊觎的宝座,此刻却成了我的负担。
小镇的轮廓在窗外绵延,往昔我常透过玻璃捕捉四季更迭,此刻却唯独避开了某个屋角。每次目光触及时,都会本能地收回视线,像是躲避一场未愈的伤疤。
换班主任的手续在课间匆匆办妥。曲老师走时,大部分同学都涌了上去,我站在人群后面。
上午过的很快,中午放学时,我不像他们一样着急离去,我慢悠悠的收拾书包,慢悠悠的走,一般走到食堂时,饭菜也不剩多少,不过我也吃不了很多。
我点了盘炒饭,坐在就近的桌子上吃起来,白汐端着碗面过来坐我对面。我表面依然很平淡,不过内心还挺高兴的,很久没人主动找我吃饭了。不过我们之间都很尴尬,没什么话题,我这个人很无聊不止我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