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维勒弗瑞
“而且,你别忘了,圣骸骨是我们教会提供的……”
“没错,我从不否认这一点。”戈尔轻描淡写的系上扣子,掸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但我也是圣光的子民。你也别忘了,圣骸骨源自大教堂。”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在教会中的地位并不逊色于你。只不过,职责不同罢了。”
安德森神父内心挣扎片刻,最终无奈叹了口气,松开维克托特的小手。
在教会中,受到圣光眷顾的信徒,被尊为圣祷者。
当圣祷者濒临死亡时,其毕生的信仰将熔铸骨骼,凝结为具有特殊能力的圣骸骨。
而将圣骸骨植入自己体内的个体,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共鸣者。
安德森实在想不通,面前消瘦沧桑的戈尔,竟然是一位共鸣者。
“难道,我们教堂真的不干净?”他暗暗思索。
戈尔没有理会他纠结的表情,而是将目光落在幼小的维克托特身上。
尽管他通过了5号圣水的检测,但是,戈尔的直觉告诉自己,面前的孩子有问题。
无他,太安静了。
父母失踪、邪教徒之子、暴力破门……随便挑出一件,放在其他孩子身上,早就被吓得哇哇乱哭。
即便成年人面对这种场面,也畏畏缩缩的不敢说话。哪儿能像他一样,仰起脖子冲神父要圣水喝。
究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还是他的灵魂染上了脏东西?
“罗兰,你想跟谁走?”他试探道。
相比于神父的和善慈爱,戈尔的面相颇为恐怖。
瘦长的右脸颊上,有一道隆起的红色疤痕,说起话来蛄蛹蛄蛹的。它犹如一条蠕动的蜈蚣,随时都能扑过来咬人。
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选择跟他走。
“我……”维克托特看向安德森,神父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目光。
他打了个冷颤,默默往前走了一步,处于两人之间。
“安德森神父,你是个好人。所以,我、我不能连累你。”
多么美妙的借口,没有一点点私心,完全在为对方着想。
在安德森看来,幼小的维克托特竟然如此懂事。他为了不连累自己,宁愿被“恶魔”戈尔抓捕,被投入暗无天日的监牢。
望着维克托特走到戈尔身后,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拦。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呢?
戈尔作为共鸣者,在教会中的实际地位比自己还高。他以特别调查员的身份带走维克托特,自己根本找不到阻拦的理由。
“戈尔!”望着转身离开的众人,安德森握紧拳头,吼道:“他还是个孩子,如果你们敢对他用刑,我、我要向主教汇报……”
戈尔摆摆手臂,示意不用他管。
“该死的邪教徒们,都该被活活烧死!”安德森狠狠跺着脚,越发痛恨维克托特的父母。
他都不敢想象,年幼可爱的维克托特·罗兰,将在囚牢中遭受怎样的折磨。
向北走过三个街区,维克托特终于进入喧嚣的维勒弗瑞。他抬起头,用好奇的目光扫视周围。
街道两旁的商店门口正在播放广告。那是一种皮带传动的机械装置,如同老旧的放映机,循环展示着商品。
“砸碎腐朽的手动钢琴吧!卡基托蒸汽自动钢琴,是您不二的时尚之选。”
“雷霆11型全自动步枪,内置微型蒸汽发生器,可连续工作30分钟不过热。”
“嘟!蠢货,不想被撞死就让开。”
蒸汽车传来怒吼声,车身上的贵族家徽像凶兽嗜血的独眼,吓得行人向两旁逃窜。
直到它彻底消失在街道拐角,维克托特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没见过吗?”戈尔问。
维克托特轻轻点头。
这些机械全靠蒸汽驱动,给人一种既先进又落后的矛盾感。难道,这里没有电力和石油吗?
他没有提问,默默跟着戈尔和行动队往前走。
马路边停满手推车,小贩们正在大声叫卖。流浪乐手弹奏着管风琴,发出钉钉子的噪声。
牛腿倒挂在弯钩上,不停地往下滴血。烂水果与死鱼的味道混在一起,让人恶心作呕……
在戈尔的催促下,大家快步脱离沸腾的闹市区,来到维勒弗瑞广场。
市政厅位于广场东北,一眼就能看到它那刺入云霄的尖顶。钢铁骨架撑起的玻璃花园,随着齿轮咬合缓缓转动,沐浴着灿烂的阳光。
正门阶梯两侧,青铜巨像持剑半跪。巨大的眼球闪烁红光,审视着进入市政厅的每一个人。
维克托特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就被行动队队员杜克带到西墙矮小的侧门前。
“进去。”
他被重重推了一把,差点从台阶上跌落下去。
“瞅什么瞅?该死的邪教徒之子!别以为喝过圣水,就能洗清自己的身份。”
“你过去是邪教徒,现在是邪教徒,以后还是邪教徒!”
“对待你们这些人渣,最好的方式是绑起来活活烧死!”
摆脱了调查员的目光,杜克动起手来毫无顾忌。
如果不是调查员还要审问,他早就用棍子狠狠抽打维克托特一顿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维克托特收起内心的不服气、愤怒,沉默着往前走。
“左手边似乎是办公区,我听到机械键盘的声音了……不对,应该是打字机的声音。”
“直行30步然后右转,走到尽头接着右转。三道铁门,每道铁门有两名守卫。”
“顺着台阶往下,看来是地牢……38、39、40。”
“进去!”
铁栅栏门被打开,维克托特当即被推了进去,屁股上还重重挨了一脚。他趔趄着摔倒在地,引起一阵惊呼。
“小孩子?”低沉的男声从黑暗中响起,“行动队这群畜生,现在连孩子都不放过。”
“谁?谁说的?”
转身欲走的杜克停下脚步,抽出一尺多长的警棍。
他凶悍的眼神扫过众人,警棍滑过铁栅栏,“哒哒”作响。
“没人承认是吧?”杜克露出凶残的笑容,一脚踹开铁门,扭动着脖子。
他抬起警棍,随意从人们眼前滑过,点到某个单薄瘦小的男人,说:“你,出来!”
“大、大人,不是我,不是我说的!”
“你听声音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他带着哭腔,跪地求饶。
“我说,出来!”
杜克并不在意谁说的,他只是想找个人,好好泄泄火,让他们这群贱民知道这里谁是老大。
“你别为难他。”那道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紧接着,身材魁梧的康纳走了出来,“有什么事,冲我来。”
他比杜克高出一个脑袋,胸前挂着打满补丁的皮围裙,上面布满火星灼烧的小孔。
“呵,大英雄啊。”杜克仰头盯着他,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很好。”
“不过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仰头看人!”
警棍在黑暗中留下一串幻影,朝康纳的脑袋重重打去。
“砰!”
宽厚粗糙、布满老茧手掌牢牢挡住,康纳反手一抓,顺势将警棍夺了过来。
“你……”杜克慌乱间退了两步,从腰间掏出短枪,“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
“哼。”
康纳不屑的扫了他一眼,将警棍随手丢了回去,冷冷说道:“我们只是协助调查,不是罪犯。”
“衣服是我们在路边捡的,又不是偷的。你们凭什么认定,我们跟邪教徒有关!”
维克托特暗暗咋舌,原来他们都是因为自己进来的。
其他人瞬间激动起来,冲着杜克高喊:“就是!我们本本分分过日子,怎么突然成了嫌犯?”
“你们今天要是不给个说法,这事没完!”
“凭什么把我们关在这里!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放我们出去!”
……
大家向杜克逼近,吓得他双手握枪、左右横瞄。
“退后!退后!要不然我开枪了!”
高速旋转的蒸汽从枪缝中冒出,在幽暗地牢里格外显眼。在黑洞洞的枪口下,众人稍稍停顿脚步。
康纳上前一步,越过众人,“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对啊,今天能出去吗?”
“快说!快说!”
杜克咽了口唾沫,连忙和康纳拉开距离,“你,还有你们,都给我等着!”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往外蹿去,连牢门都来不及锁。
“哇哦,他跑了!”
空气中瞬间充满快活的笑声。唯有维克托特坐在角落,低声叹气。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
杜克被如此羞辱,岂会轻易放过大家。更何况,他身上套的皮象征着暴力机器。
得罪了暴力机器还在笑,维克托特不知该说他们愚蠢好,还是无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