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宅
青未坐在客车上，脑袋昏昏沉沉，胃里也翻江倒海，只得用耳机听点音乐缓缓。
回镇上的客车走了条老路，路面早被这些年车来车往压得很烂。一路行，一路颠簸。
车上的乘客也是面色如土，因怕吐出来而闭紧了嘴巴。
好不容易走到最后一截路，路面稍缓。一个着玫红棉衣的中年妇女嚷叫了起来。
“天耶！这个路烂得……”她捂了捂肚子，面容扭曲，“老子的心啊肺啊都要吐干净咯！”
一旁闭眼养神的大爷回她。
“这么难受还要回来？在城里待着呗！”
“不行。”
中年妇女摆摆手。
“老家屋头办大事。说了都要回去。城里现在也不好，天天闹失踪。”
她以为老头能再附和她几句，然而听了她一番话后，反而变了脸色，闭口不再言语。
见周围没人理她，于是只有哼哼唧唧地叫唤。
终于捱到了目的地。
一帮大爷大妈们抢着挤着冲向出口。
青未落在后头，直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环顾一圈，慢慢起身下车。
“喂？爸，我下车了，你在哪里？”
“大众超市这边。”
青未迟疑一瞬，在四面看了看，终于在一排道旁树后发现了父亲的身影。
她拖着行李箱走过去。
“爸。”
“回来就好。行李给我。”
说罢，父亲接过青未的行李，一把放在了摩托车后面，又用一根粗绳子捆得结结实实。
“好久没回来了。我记得原先这里是一家猪饲料店？”
“嗯。改了。”
父亲伸手试探行李箱的结实程度。
“好。坐上来，我们回去了。”
青未和父亲坐在同一辆摩托车上，不怎么说话，只有偶尔遇见几个熟人，双方点个头，也就算过去了。
青未看着周边人的面色，都不是很好。半垂着眸子，思量着什么。
经过十几分钟的颠簸，摩托车终于驶入了熟悉的环境。
水泥道两旁矗立着一排排新房，边上砌了一圈瓷砖，围成一个小花坛，种了些杂七杂八的花。
美人蕉、蔷薇、月季、水仙、野兰花……
但更令青未在意的是，各家大门门把手上栓的布条子。
三尺来长，随风而动，似是招手。
她一路看来，统共三种颜色，红，白，黑。
挂红布条的暂时只看到了一家，位于入村后第二座桥的第一户人家。其余的零零散散，青未记不太清了。然而白色布条较之于黑色布条，又要少上一些。
青未心里涌上了一股奇怪的感觉，心里默数着。
渐数着数着，便很快到了老宅。
“下来。小心点。”
青未看了一眼老宅，挂了条黑布条，
青未顺势下车，站定之后猛的咳嗽了两声。
“感冒了？”
父亲皱着眉。
“没。可能是刚才吹了风。”
“你先进屋去，烤火。”
“嗯。”
青未低头，将衣领拉拢了一点，沿着青石板台阶一步一步往老宅走去。
这是有近百来年的土坯房，如今没几个人在里居住，故而少人气，落了灰，周边杂草也发疯似的围了一圈，虽然父亲提早简单打理了一遍，但是从外面看起来就像一张灰蒙蒙的旧照片。
“阿未回来了？”
一个年老沙哑的声音唤她。
青未顿住，后又继续往里走了几步，在柴房墙角发现了发声的人。
准确来说是一堆人，围着猩红的火堆烤火。
火堆里燃烧的干柴噼啪作响。
“大奶奶？您也在？”
“嗯。过来坐。”
充满老人斑的枯瘦的手掌轻轻地朝她挥了挥。
“这个是你三爷爷，这个是你姑公，这个是你高祖祖……”
这是认人来了。
青未因多年不见，早就对这些上了年纪的老辈人没了印象，如今听着大奶奶的介绍，便一一回应，一一招呼。
黑棉袄戴了只遮耳帽的三爷爷，黑色羽绒服缩着脖子的姑公，绿色军大衣驼背的高祖祖……
一个个都面色灰沉，看不出来一分聚首聊天的欢喜。
等到大奶奶将周围的人介绍完了，青未这才试探性地发问。
“大奶奶，都在这里烤火呢？”
“嗯，聊些事情。”
大奶奶理了理自己的花布衣袖，沉默一阵，忽然开口。
“村子里遭灾了……”
青未抬眼，正视面容灰败的大奶奶，以为能听见什么结果，却被斜对面的一个老人打断。
青未记得，是幺爷爷。
“你和她一个娃娃讲什么讲？”
幺爷爷砸吧一口叶子烟，脸上带着些焦躁和不耐烦。
然而幺爷爷这一出声，仿佛点燃了什么引信似的，让围着烤火的一圈老人都打开了话匣子。
“这么多年都平平安安的……偏到我们！”
“依我说，都要完！现在是什么社会？哪里能做什么准备！”
“……唉，有能力的人哟……早死光了！”
“真是到处出乱子！听说隔壁的安家村也出问题了！”
“要不让年轻的再回城避一避？”
“你看陈老幺家里的，跑那么远，躲过去了？”
“唉……”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青未支着耳朵，听了个莫名。
正想问点什么。
大奶奶却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
“阿未先出去吧……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回来了，你们熟悉的，讲讲话。晚上……”
“晚上咱们要开个会，在百灵坝那边，讲点事情。到时候一切……还得你们年轻人拿拿主意……”
幺爷爷闷闷地吐出一口烟。
青未顺从地点点头，准备到外头透透气。
和这么几个年岁大的老辈人呆了一会儿，听了些不明不白的话，总觉得很闷。
“阿未。”
青未刚转过身，后头便有人唤她。
“有男朋友没？”
还是大奶奶。
不过此话一出，周围几个老人当场就变了脸色。
大奶奶面色看起来也有些苍白。
“还是该早点找个好……先前我就说……”
“好了！”
舅公的拐杖笃笃地跺地。
“阿未先出去！”
舅公不容置疑地吩咐。
“好好待着，别到处跑！”
青未担忧地看了一眼大奶奶，对方朝她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去了。
于是她也只好满腹疑惑地出去了。
青未出去后在前院房檐底下的一根木柱子旁斜身倚靠着。
垂眸思量一瞬，又改主意绕道去了那烤火的墙角背后。
老宅不隔音。
青未以前就在此生活，自然清楚，而先前老一辈邻里间的矛盾，也大多是由这不隔音所引起的。
她轻手轻脚地拨开杂草，到土墙后的一个废弃石磨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