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折桂篇》：万泉洞来客
传说万泉洞有株百年老桂，捡有月光的夜里，备一盆清水在室外，折下向南的桂花枝抛入，潜心祈祷，就能得偿所愿。
“救命啊！妖！妖怪——”
半夜三更，一声拔高的呼救响彻在万泉洞，酒鬼连滚带爬地钻进了悦泉楼。
悦泉楼是万泉洞最大的酒楼，全天开张，夜深仍旧灯火通明，四个守夜伙计正围坐在一处闲聊解闷。
天即将聊干之际，酒鬼这一声呼救无异于免费的热闹，拯救了闲出鸟的四个人，待他们抖擞着精神往外看，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两三阵妖风，带得初秋的落叶哗哗响。再过一会儿，连风声都消停了，安静的略显尴尬。
四人撇撇嘴，翻了个参差不齐的白眼。
唯有掌柜轻笑两声，“吓着这位兄弟了，你瞧见的八成是小犬。”他说罢，朝门外招招手，初秋的夜色，分外澄澈，月光下一切都清晰可见。
落叶堆动了动，露出了一只手，紧接着是另一只手，再一只，又一只……
“一、二、三、四……”众人不自觉开始数起来。
六只胳膊的小童略带羞涩地踏进酒楼，脖子上挂着长命锁，藕荷色的肚兜被攥出了六个角。
他怯生生道：“酒鬼叔叔，我没想吓你。是你踩到我的尾巴了，我一疼，就忍不住……”
他说着捧出了一根红肿的尾巴，覆盖着细软稀疏的青毛。
酒鬼的酒彻底醒了。
万泉洞不同于寻常城镇，本就是人妖共生，这样的小妖常见得很，并不伤人，只是城中明令规定，妖物不得人前显露原形，倒是这酒鬼大惊小怪了。
掌柜朝六臂小童招招手，“过来爹爹这里。”
小童委屈地扑进他怀里，掌柜从柜台后取出几锭银子塞给酒鬼，脸上挂着歉意，“让兄弟受惊了，区区银钱再去打些好酒压惊，还望不要把今日看到小犬原身的事情说出去。”
掌柜依旧挂着笑，“还有我这酒楼，虽不成气候，却也是万泉洞数得上的，半年为期，减免客官入住所需银钱。”
酒鬼一时间怀疑自己还没醒酒，就听见掌柜招呼道：“二牙，快带这位客官去招待贵宾的上房。”
伙计中站出一个瘦瘦小小的人，面上尽是不悦，却还是恭敬地领着酒鬼上了楼。
余下三人收回视线，冲着掌柜直叹气，“说是人妖共生，却定了个妖怪在城内不能变回原形的狗屁规矩，他们嫌俺们丑，俺们还觉得……哼！摆明了欺负妖怪啊！”
“虽说有这个规矩，但也宽松的很。不过一个无家可归的酒鬼，醉鬼胡说谁又能信呢？掌柜何故吃这个亏。”
“万不可鲁莽。”掌柜摇摇头，捂住了怀里小童的耳朵，“今时不同往日，马上万泉大会了，休要惹出事端，忍忍便过去了。”
万泉大会，是捉妖师一族在万泉洞召开的集会。每年八月初，各地的捉妖师都赶来万泉洞，说是集会，实际上却是拿万泉洞里的妖来练手。
而人与妖现在的格局要从上古时期说起。
神创世之初，九天之上生仙，九泉之下生妖，中间隔着一方熙攘人间，山林间穿行奇珍异兽，各界无甚交集。
随着时间的推移与神族的归隐，阶级划分开始越来越明显，生而为仙，自高于一等，睥睨各族。与之相反，生而为妖，只能蜗居九泉，向死而生。
这般不成文的规定，直到一万年前的逐荒之战爆发，仙族大批陨落，妖族也几乎死伤殆尽……玩命打过这一架，三界开始迎来了没羞没臊的和平时期，妖才得以涌现于九泉之外。
说回万泉洞，最初这里只有人，妖是后来者。据记载，万妖于九泉打了数以万计的洞，才找到一条脱离九泉的通往人间的道路，便是这方城池，故得名“万泉洞”。
说白了，万泉洞即连接人界和九泉的阴阳城。
自此之后，人妖共生的现象开始在人间蔓延。因得妖与兽远远强于凡人，人间秩序便需要维护，捉妖师一族如同雨后春笋一般茁壮成长，新长出来的“捉妖苗苗”们头一件事就是跑来万泉洞，参加万泉大会做捉妖演习，也可驯化自己的妖兽，考核合格后便可成为独当一面的捉妖师。
而凡是有些地位的捉妖师后人，都是按规矩分批入住到悦泉楼中的，这是第一代老掌柜与捉妖师们签订的生意契约。年轻掌柜抱着儿子站在门口，小童耷拉着脑袋，“爹爹，为什么我们非要假扮成人的模样？”
“这是规定。”
小童挥动着六个小拳头，“可是我们就长这样啊，难道不可爱……”
掌柜捏住其中一个拳头，放在下巴上蹭了蹭，“十分可爱。”
小童哼唧两声，抬起圆滚滚的脑袋，忽而奶声大喊：“爹爹！快看流星！”
暗夜中一道白光破空而来，像是被小童的喊声吓到，忽然拐了个弯，随即直直从天上坠下来。
掌柜喃喃道：“这是……”
“啊啊啊——”
“哐！”重物落地。
尘土翻飞，过了半晌终于平静，地上趴着一个人，摔得四仰八叉，肩上背着的不知是何兵器，严严实实缠着灰布条，右手似乎受了伤，也缠着同样的灰布，地上散着一堆黄符。
这么高，肯定摔得不轻……
不过一瞬，那身影顽强地动了动，翻过身来，右手捂住口鼻，和掌柜父子四目相对，小童的四只手瞬间藏了起来。
“咳咳！”那人摇摇晃晃站起来，腰上的兜袋流光溢彩，细密流苏四下抖动，自发将地上的黄符张张收回。
是用来收纳各种捉妖法器的八宝袋。
“请问，这里是万泉洞么？”
掌柜瞥一眼八宝袋上绣着“沈”字，“来参加万泉大会的？”
“是。”那人摇头晃脑，“顺便来找人。”
“找人？”
“天机不可泄露！”那人抬起脸，两手摇如蒲扇，伴随着高深莫测的摇头动作，暴露在空气中的鼻子“唰”流出两管鲜红。
“姑娘……呃，你是姑娘吧……”掌柜试探着在自己鼻子上比划了片刻，“你流血了。”
“哦，不好意思啊。”她抓了抓头，掌柜一时没听明白她忽然致歉的用意，接下来她就自报了家门，“江北沈氏后人，沈欢喜。”
她满不在乎地擦了一把脸，彻底抹花了，“烦劳掌柜，寻个高处的房间与我。您应该最了解，我们沈家人，从不居于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