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章 医者仁心
屋外的寒影潭,散发出的寒气似乎更加冰凉了些。
周若木胆战心惊。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
“若木,你说说看。”血不染沉吟半晌,开口道,“这当医生,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俗话说,医者仁心。”周若木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说道,“我想,行医最重要的品质,应当是‘仁’。”
“所以说你不够格啊。”血不染冷笑一声,随即把脸拉下来:“医者最重要的品质不是仁,也不是慈——是狠!”
“狠?”
“开药要专横独断,动刀则心狠手辣!”
血不染的语调高低起伏,把着周若木脉搏的手却不曾施加额外的力气,
“世上那么多庸医、废医,究其原因,就是他们懦弱怕事!药方只敢抓气性平和的补药,病人就是活活被拖死的!”
“原来世上还有这般事情。”周若木仔细想想,倒也确实如此。
只管抓些安安稳稳的补药给病人灌下去。好了是医生的功劳,没起色也是病入膏肓、积重难返,和医者并无关系。
无论病人结局如何,他们始终都能把自己高高挂起,以行医的名声敛取名财。实际上与草菅人命的歹徒是一丘之貉。
唯一的区别,那就是庸医杀人的刀是看不见的,而且更钝、更可怕!
“还有。世上有可医者,有不可医者。”
血不染继续说道,
“有些病看似顽疾,其实是被人暗中下蛊投毒。这类人,纵使有万贯家财,也万不可医治。哪怕你事后分文不取,也会惹来杀身之祸!有的医者身怀本领,却太过仁慈,见到病人就心软,白白丢了性命。多少医术消殁于此间当中!”
“弟子领教。”周若木诚服地颔首。
“至于你……你吃了那么多人丹、拼死拼活,就为了救几个同落人。有此一例,你便够不着行医的格。教你医术,反而是害了你。”
血不染叹息一声,
“就算是手足,也有相残的那一天呐。似你这样有血有肉之人,世上已不多了——我能护一个,就护一个吧。”
“可弟子实在想和师父学些技艺。”周若木坚持道,“技多不压身,艺高人胆大。弟子是大逆之体,修妙法、入仙途怕是无望了。但至少还有一门手艺可以撑撑门面。将来出去,也不辱师父的面子。”
“怎么,心思都飘到以后去了?老夫就算有再多的棺材本,到时候也都给你吃光了!”
血不染松开把脉的手,用手指在周若木额头上用力按了一下。接着站起身来,从柜子里拿了几本书出来。
“学医和科考一样,得从古人的典籍学起。这里都是些基础的,你把它们都抄下来,早读晚诵。等能全背下来的时候,我再教你如何望闻问切。”
交待完这一切,血不染离开丹炉房,留下吓得汗流浃背的周若木颓然坐在席子上,好半天都缓不过劲来。
“好险,要是被看穿了……嗯?”
周若木瞥见了一个熟悉的玩意儿,赶紧弯腰去拾起来。
那肉丸不知怎么回事,从桌上掉到了架釜的地方来。
周若木捏着这颗颇有弹性的肉团,抬头看了看大开的窗户。
“应该是风把它吹掉到地上的。真是千钧一发,要是被血不染抓住,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
周若木一面这么想着,一面拉开了抽屉。
他将肉团丢进去,给抽屉上了锁。开始专心地研究血不染给他的那几本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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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很快,暑去秋来。
周若木白天在学堂查缺补漏,学习引气境的基础知识;到了晚上就劈柴生火,一边守着丹炉,一边做医术的功课。
血不染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头。可有干货,他是真舍得给弟子教。
大概也是因为当了多年的空巢老人,现在总算有了个能天天陪着说话的徒弟。就算面子上碍着不说;在心里头,他也把周若木当成了半个宝。
穴位判读,银针术,把脉术……这些基本的医术,周若木都学得相当出色。
又因为医术和药理学相挂钩,药理学和草药学密不分家。周若木在学医的同时,还顺带学了怎么炼制基础的丹丸。
在同学们眼中,他也是个名人。
功课做得快,记得牢。为人也非常亲和,讨人喜欢。学堂的讲师都非常看好他。搞得庞掌宝天天遇人就说自己是周若木结交的第一个哥们儿、最铁的铁子,炫耀这份关系。
在接下来的资质检测上,所有人都认定周若木会大放异彩,一鸣惊人。从此升入内门,飞黄腾达。
唯独一个人不这么认为。
那就是周若木自己。
他太清楚自己的实力了。本就是大逆之体,哪怕学了点歪门邪道,也不过裱糊粉饰一下而已。
可血不染不知为何,医术他肯倾囊相授,教授经法却推三阻四。这事也只好一直拖着。
资质检测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这天学堂门前甚是热闹,光是各种规格的轿子,就摆了不下十几道。平平无奇的泥土前堂和粉白墙,也被轿身倒映的阳光照得金碧辉煌。
“这架势可真够大的啊。”
人一多,庞掌宝就嫌热。哪怕已经入秋了,他还打着扇子,在周若木身旁“呼哧呼哧”扇着。
“知道的,外边还在打仗;不知道的,以为这是金榜题名来了嘞!”
“哪个是你家的轿子?”周若木问道。
“喏。”庞掌宝用扇子指了指十六人抬的大轿。“这就是。我爷爷和爹爹都坐在上面呢。”
“真气派。”周若木光是看,就觉得金灿灿得晃眼睛。
“哪能跟那三大家比啊——他们是乘辇来的!”庞掌宝摇摇头,汗如雨下,“我家不过是起了个大早,赶得及。要不然,还得被挤到后边去呢,压根停不到这儿来。”
“所有学童。”讲师登到一块青石上喊话,“整队排好,随管事一同前往试炼地等候!”
周若木站在队伍里,留意着家长们的动向。随着他们这些学童一开拔,轿子们的行仗也跟着前进。
穿过宗门山脚的禁制,周若木被领到了一处隐蔽的地下溶洞当中。
虽说是地洞,可装潢却并不逊色。足足有六把紫檀木椅摆放在试炼场后端,供那些最有名望、最有实力的家族家长坐着观看。
至于其他家长,有权有势的也不少。可到底弱人家一头,就只能在线后和别人一起站着看。
周若木一进来就感受到了:这地下的空气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像是凝滞了那样,人在其中行走会感受到明显的阻力。
大多数童生兴奋又激动,他们是第一次到这地方来受试,自然免不了这看那看;而那些岁数较大、年年复考的学童,脸上则是挂着些不堪的尴尬,低着头向前走。
“今年的测试,与往年一样。”讲师手中拿着名册,向所有学童宣读规则,“运气于掌,尽可能地蓄集力量,随后向前打出。用掌风尽可能地熄灭更多蜡烛。记住了吗?尽量熄灭更多蜡烛!”
直到这会儿,周若木才注意到那些蜡烛的异常。
有这么多人在场,不同的气息此起彼伏,按理说烛光应该散乱才对。
可蜡烛的火苗却直挺挺地向上,纹丝不动。
“原来如此,这地下的空气被某种法阵调制过了。”周若木寻思起来,“这是为了防止作弊,避免用其他风源吹熄蜡烛。要过检测,只能用掌风来打。”
“试炼开始!”讲师将名册摊开,“骆勇,站到线后来。”
周若木还有些私事要办,趁着人群的注意力全在骆勇身上,他缓缓向后挤出人群,找到了谢迎夏。
面对周若木的主动搭话,谢迎夏的眉毛微微上抬,显露出了些惊讶之意。
平时没人敢跟她搭讪,那是纯粹给自己没事找事。谢家千金的背景,不是非得要被家丁打一顿才能知道。
心怀不轨的人不敢靠近她。久而久之,那些没有坏心思、却怕被当成有坏心思的人,也不敢接近她了。
更别说今天……
庞掌宝一转头,发现周若木不见了。再一看,他竟然在和谢迎夏说话!
“你疯了!”他拼了命地朝周若木用唇语喊道,“他老爹在后边看着呢!”
“多谢你的糖。每天晚上读书的时候,我就拿出来当零食吃。这几天总算吃完了。”周若木拿出洗干净了的方帕,“但是这帕子太贵了,我收受不起。已经洗过晒干了,你拿回去吧。”
谢迎夏默默地收下方帕,朝周若木多看了几眼,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这姑娘是哑巴吗……?”
周若木这才想起来:自己和她同学了这么久,就算说不上有什么交情,也不至于一句话都没听她讲过。除非……
除非她没法说话!
完了,这下尴尬了。搭话搭到哑巴头上来了。
就在周若木考虑怎么说辞才能不尴尬时,众人的高呼声替他解了围。
“好啊!骆勇!”
外门家长们纷纷鼓起掌来。其中一名壮汉甚至抹起了眼泪,大步上前去,拥抱了骆勇。
“哎,去看试炼了,过会儿就轮到你。有话以后再说。”庞掌宝总算找到个机会,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把周若木拉回人群里。
“来得好,掌宝!”周若木在心中松了口气。
体力活不肯帮着干,可是替兄弟出面解难,这小胖子还是挺讲义气的。
就在周若木即将撤离之际,他感到袖子被反方向拉了一下,回头去看。
谢迎夏松开拽着周若木衣服的手,轻轻地摆了两下。意思是:“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