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好,杨谦南
过年前一个月在餐馆兼职,碰巧遇到了高中同学,他跟大学的朋友们一起吃饭,五六个人,挺热闹,坐满了一桌。
我问他要点什么,他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底特律夹克,耳朵上戴着银色四芒星耳饰,头发偏橘色,整个人痞痞的,不着调。
吃饭的一个小时里,他问了我三次要不要参加今晚的同学聚会,甚至追到了后厨去问,被工作的同事和老板也听到了。
我蹙起眉头隐忍住怒火,觉得这人更烦了。毕业后我就退了班级群,好些年不联系,大家也不是多友爱的关系,多和谐的班级,实在没有去参加的必要。
我跟他说,“吴梓俊同学,我还有工作要忙,今天没法参加”
他嬉皮笑脸说:“你们老板这么没人性啊”
我一听就知道麻烦大了,果然,扭头去看老板脸色,发现已经有些黑脸了,我不知道吴梓俊是真的没认出来眼前这个和其他穿着工作服格格不入,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是我老板,还是故意刁难人,我张嘴想纠正他,身后穿着黑西装的老板先开口了,“小佑啊,没事,如果是很重要的同学会,你今天早下班一会,去参加就行了”他单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错开身子走出后厨,笑的慈眉善目,但我知道,吴梓俊再来一次,我就要被解雇了。
平常的穿搭偏休闲,但今天早上难得想要好好打扮一次,穿了偏成熟的蕾丝连衣裙,原本是打算下班后慢慢逛逛的,倒是凑巧用在了同学会上。
但我不喜欢这样,我更希望自己穿的是普通衣服,不至于这么高调,从进包厢就被人打量着,如坐针毡。
有几个女同学来搭话,有上学时熟的,也有不熟的。都一致说我变化好大,都快认不出来了,还说怎么都不在群里冒泡,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戴着假笑面具,脸都僵了,高脚杯里的酒一口没喝,只是拿在手里,捏着细细的杯梗解压,应付些客套话。
一阵抒情的英文铃声突兀响起,解救了我。
我拿着不断响的手机绕了绕找了个没人的走廊。滑到绿色话筒键接听。
是李颜,她知道我下班的时间,大概以为我在家里,哭着跟我抱怨她男朋友。七零八碎说了很多,说到最后问我该怎么办,要不要分手。
我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听她倾诉跟男朋友的感情问题,她总是谈的快,分的也快。分手原因也千奇百怪,但对方出轨是第一次。
我倚靠在酒店光滑冰凉的瓷砖墙,觉得好累。“李颜,你这不是选择题,连问我都没必要,直接就应该分手的”
她嗓子又开始哑,有要继续哭的征兆,“我知道…但我就是…舍不得他…”
感情真的是世间最没有道理的事情,无法规束,也没办法用你的三观道德去压制它,只能任由它日渐膨胀,最终被吞噬覆盖。
我想揉一揉李颜的头,但现下隔着手机,只能用语言安慰她,“李颜,对方出轨不是你的错,去低声下气挽留一个没有人品,没有良心的人,是你酒醒后一定会后悔的”
她没再讲话,但我知道她懂了。
又简单聊了几句,我挂断电话返回包厢。
刚才呼吸了些新鲜空气,没有那么闷了,我打算随便吃点菜就找借口溜走,不至于整晚浪费在这里。
打开包厢有一瞬间的静,就跟上学时打开教室门一样,无数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我点了点头笑着示意,发现人比刚才多了,白天死皮赖脸强迫我来的吴梓俊也在,还有坐在圆桌另一侧,嘴角噙着笑跟旁边人攀谈的——杨谦南。
真的是杨谦南。他穿着一身板正的黑色条纹西装,左手腕带着一块价值不菲的银色手表,暖黄色的灯光照耀下,比学生时代温和许多,让我的心脏噗通噗通,震耳欲聋。
是啊,谁没有为情所困的时刻,爱得深陷不拔的人呢。刚才侃侃而谈的理性成了折返回来正中眉心的子弹,我的无措与慌张,和多年前的学生时代如出一辙。
上学时所有人都知道杨谦南家境好,和我们不是一个阶级的人,原本以为毕业后断了联系,除了电视头条或许不复相见,没想到他竟然也会来参加同学聚会。
冰凉的杯壁抵在唇边,沾染上了口红,我却一下也没有喝,只是在嘈杂的包厢里静下心听杨谦南和别人的聊天内容。
冗长又无聊的叙旧,然后聊到了杨谦南前段时间参加的某个金融杂志的采访,他说刚看到还不敢置信,竟然在杂志封面上看到了认识的,很新奇的体验。
杨谦南笑了笑没讲话,那人又继续说了些股市行情,金融汇率之类的问题,看来他大学报的金融系。
我抿了口酒,缓过劲来后,心情也平复下来,没刚才那么紧张。我有点感谢吴梓俊强迫我来了,正这么想着,感觉左侧方有股强烈的视线,抬起头一看,刚好和坐在桌对面偏左的吴梓俊遥遥对上视线。
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杯中的酒饮了一半,原本上吊的丹凤眼下压,虽然还是帅,但看着有点唬人。
我把视线移开,手机里传来“叮咚”一声微信通知,有人申请好友。
点进去,申请人头像是蓝调晚霞,名字只有一个【.】,申请框里大咧咧的写了,【我是吴梓俊,通过。】
张扬又毫无道理,就像是他这个人。我皱起眉抬头看他,他心情看着变好了,酒杯里的酒是满的,应该是新倒的。他无声做着口型,两个字,“通过”。
就好像把人牵着鼻子走是件多么有趣的事情。那双漂亮的眼里盛着漫溢而出的笑,就和学生时代他当我同桌时一样。
总是喜欢逗人,做些让人不理解,又独自生闷气的事。
我把手机熄屏,冷脸当做没看见,他又做了口型,三个字,“杨谦南”。
我的心脏一颤,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我喜欢杨谦南的,也或许他不知道,只是有其他跟杨谦南有关的话题要跟我说。
我思索片刻,还是点了通过。一直到结束,手机都再没传来消息。
打了车回家,洗去满身疲惫,熄了灯躺在床上,脑子里乱乱的,还在想着今天晚上的杨谦南。
“叮咚”一声,很没道理,但我就是猜到这是吴梓俊的消息。
果不其然,他打包发送了一个介绍海天集团新任总裁的视频,里面杨谦南的爷爷,父亲,杨谦南自己,甚至那些不知真假的豪门秘事也一并抖出来,博主甚至贴心到专门做了个人物关系图,密密麻麻的庞大家族。
吴梓俊:【我看了一些,这个算是比较公正,比较真的一个】
我:【?】
我不懂他要干什么,发这个的用意又在哪里。
吴梓俊:【你不是喜欢杨谦南吗,我帮你追他】
这句话的不真实程度就好像我现在穿着睡衣去竞选国家总统,我不是一个对自己没有数,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我清楚的知道,就算有人帮我,我也追不到杨谦南。
我:【你还有事吗?】
吴梓俊:【别删我】
消息回的很快,几乎是秒回,有些时候不得不承认,吴梓俊在某些方面,真的是意外懂我。
我确实想删了他。
紧接着他又发来一大段长文字。
他说,你们店里最近是不是经常有一个戴着框架眼镜,总是穿西装,看起来一丝不苟,像是有洁癖的男人光顾。
那是杨谦南新招的助理,他进去打包,杨谦南就坐在车里,隔着玻璃门偷看你。
这句话像是石子丢进湖泊中激起千层涟漪。
我问他,【你想做什么?】
吴梓俊:【帮你追杨谦南啊】
我:【理由呢?】
吴梓俊这个没有秒回,隔了半分钟才回复:【闲的】
我没再回他,但我也没信他的话。
他这人上学时总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喜欢欺负人,也喜欢恶作剧。
上课会把我的笔拿走,让我没办法记笔记,下了课会奴役我给他写周记,誊抄卷子,或者跑腿倒水。但最难接受的是高二的一次,原本写给杨谦南的情书因为我的胆怯迟迟没有送出去,却恰恰被同桌的吴梓俊捡到了。
那时候的青春期少年,正是虚荣的时候,吴梓俊虽然于我来讲性格差劲,但他家里有钱,总是坐着看起来就很贵的豪车,以及两三天一换的不重样名牌鞋。
他的开朗、大方、俊俏的外表,让他在同龄人里吃的很开。每到下课总是许多同班,甚至外班的男男女女围在他课桌旁,让我也被周遭吵嚷嚷的声音影响,没法静下心来读书。
那天他打开淡粉色的信封,被人簇拥围绕着,大声朗读起我的秘密心事。虽然没有署名让我暗自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听着他朗朗的读信声,气到捏着黑色中性笔的手都在抖。
我多么希望没有跟他同桌,多么希望他消失。
“亲—爱—的—”上课铃声不偏不倚的响起,解救了我,躁动的心缓下来,但还是思绪混乱,整节课都没有听进去,只想着下课能悄悄把信拿回来。
上完这节课是大课间,不知道他是不是把这段插曲忘记了,没再说信的事,而是和其他同学勾肩搭背的去篮球场打球。
随着嬉闹声渐远,我也把信拿回来,窝成一团偷藏在书包深处,再没送出去。
【亲爱的杨谦南,忘记这是第几次给你写信,只记得你上课时挺拔的脊背,运动会时矫健的身姿,下雨天给小猫撑伞的温柔模样,打开猫罐头时被锋利铁片划破流血的指尖。
我喜欢你戴着眼镜的认真样子,也喜欢你低头思考难题时的蹙眉表情,更喜欢你穿着校服经过我身旁,带来的一阵清香味。
你的冷漠,寡言少语,更甚至拒人于千里之外,也同样令我着迷。
我之前很喜欢的一本书里讲,爱一个人是包容他的全部,杨谦南,我愿意包容你的全部,也愿意把我的所有都奉献给你,你愿意接受吗?
如果你也喜欢我,就请在学校后面的那棵百年榕树下等我,期待你的答复。】
梦里的一切都乱糟糟的。许多人疾跑的走廊,看不清楚的雾蒙蒙白天,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以及快速滑过的三年青春往事。
醒过来后觉得头痛痛的,还不到六点。躺了半晌始终无法再次入睡,只得像往常一样爬起,做饭,换衣服,去兼职。
大学已经放了寒假,我也不用学校兼职地两头跑,每天直接到店里就行,省了不少事。
早上九点开门营业。叮铃一声,门把上装的招财风铃传来一阵脆响,顶上的音响也准时播报“你好,欢迎光临”。
昨天晚上吴梓俊说的那个西装男正推开门款款走来,驱散了店里的冷清。
“一份小米粥,一份馄饨,打包。”
“好的。”我应下后去后厨传话,脑袋里不自觉浮现出吴梓俊昨晚发的消息,连面对客人也无法心平气和,在水槽里拿了块抹布去擦靠近门口的餐桌,一边弯腰干活,一边往门外瞟。
真的有一辆十分气派的黑色轿车停在外面,但贴了防窥膜的车窗关的死死的,看不清里面的人。
我觉得自己也被吴梓俊洗脑了,竟然信了他的鬼话,收回视线擦的快了些,准备弄完去忙别的。
干完活直起腰正准备走,发现杨谦南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站在车边,低头用蓝色的朗声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灰白色的烟雾自北方的冷空气中升腾,他那双令我魂牵梦绕的眼睛直勾勾望向我,让我静在原地,忘了呼吸。
那名男助理拎着打包完的早餐出去,和杨谦南说了些什么,那根仅抽了一口的烟被湮灭丢在路旁的垃圾桶里,两人回车上走了。
只留下一阵散不去的汽车尾气,以及我被带走心的空壳。
真的是杨谦南。
回家后我给吴梓俊发消息,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杨谦南会去那里】
他顾左右而言他,没有正面回答,只发来两个字,【你猜】
我最讨厌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还是继续发消息,【你打算怎么帮我追到杨谦南】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标识持续了很长时间,久到我以为他又要打什么长篇大论,结果只有寥寥几字,【明天下班后到S大门口等我】
我:【好】
我没觉得吴梓俊真能帮我追到杨谦南,但还是怀抱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或许呢。
原本高悬在夜空的天上月变得触手可得,没人会不心动。
吴梓俊丢了手机放在床上,用手背覆盖在眼睛上,遮挡卧室刺眼的白光。
陈莹佑这人还真是跟以前一样,傻傻的,记吃不记打。
想到这人同学聚会时偷偷瞄向杨谦南的眼神,就令吴梓俊心下一阵烦闷。
高中刚开始就注意到她了,但只觉得这人是个闷葫芦,后来同桌,觉得还挺好用的,除了读那些跟学习无关的破书时表情会丰富些,其余跟那讨厌的杨谦南一样,一张死人脸。
那张捡到的情书我知道是她写的,原本也没真想读,只是起哄吓吓她,没想到是写给杨谦南的。
我原本还以为是写给我的,真是自作多情。
上课铃响了,我把人群驱散,把信塞进桌洞里,边缘处因为我的用力,弄皱了些,再恢复不了原样。
原本是想问问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杨谦南,但当天下午就调了座位,她看起来还挺开心的,让我心情更遭了。
那朵将将绽开的爱情萌芽,还没浇上水,就先迎来了硫酸,烂了根部。
她问我怎么知道杨谦南会去那里,当然因为我也天天去,只是除了同学会的那次从没进去过。真是冤家路窄,也碰到了按时蹲守的杨谦南。
杨谦南这人算我外甥,我姐是他后妈。我跟他从小学五年级认识,算是从小一起长大。
我印象里他从不主动索要什么,一直都淡淡的,但面对陈莹佑,眼神倒是热切的很。
不过杨谦南这人不自由,被层层规则束缚着,现在撑死还是个大学生没完全掌控公司,还要听我姐和姐夫的话,跟陈莹佑双宿双飞?做梦去吧!
他结婚对象早决定好了,也因为这个才仅是选择远观,而不主动去接接近陈莹佑。毕竟这人打小死板的很,他这学霸脑子清楚的知道陈莹佑喜欢他,所以才一直回避,知道自己给不了对方幸福,选择不做使山哗然的风。
但如果陈莹佑真去主动接近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不动声色,稳如泰山。
赶紧让陈莹佑心碎,然后声嘶力竭的放弃你吧,不然我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吸引她注意,让她的目光转向我的。
第二天她早早就在等了,围着她学生时代常围的那条厚重的蓝白色方格围巾,鼻梁往下被挡着,只露出半张脸。
一看到她乖巧的模样我的心就软成一团,再多怨气都烟消云散,像等我下课的小女朋友。
我凑近她刚聊了没两句,同系的学妹拿着学生会的材料来让我确认,看下还有没有不稳妥的地方。
吴梓俊这人原来也是大四的学长了。低下头细心的检查资料,找出问题了就仔细的跟旁边的学妹讲,一字一句,清晰明了。
第一次看到他这么认真、靠谱的样子,让我觉得记忆中一想起就胃疼到天崩地裂的少年也渐渐长成了大人模样。
有些不像我印象中的吴梓俊了。
我第一次意识到,好像对他知之甚少。
“走吧”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忙完了,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嗯。要去哪?”
吴梓俊:“我想想,先吃饭吧。你不是爱吃面吗,前面新开了一家面馆,我听同学说还挺好吃的,去吃吃看吧。”
我步子缓下来,微蹙起眉头转头看向他:“你不是…”
吴梓俊:“嗯?”
他的丹凤眼中闪着无害的疑惑,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在装。
我:“算了,没事,先吃饭吧。”
原本想问问他打算怎么帮我追到杨谦南,他怎么知道那人是杨谦南助理,他跟杨谦南什么关系,更想问的,是他说的杨谦南偷看我的事是不是真的。
但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又让我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就好像很不矜持一样。
我不想让吴梓俊看到我丢脸的模样,这会让我回想起学生时代被他掌控到无法逃脱的窒息感,随他玩弄,随他撩拨,让我很不舒服。
我也收敛起情绪,去吃他说好吃的那家面馆。店名叫【大厨面馆】,蓝色的招牌,让我想起昨天见到的杨谦南的打火机,也是蓝色的,但是是更深一些的蓝,像夜空。
我点了一份招牌青椒肉面,味道确实不错,很合我的口味。
额外加辣椒的时候吴梓俊惊讶道:“你能吃辣了?”
我:“嗯”
吴梓俊:“之前不是不吃辣吗?”
我:“人总是会变的。”
吴梓俊:“是吗…”
那能不能也变得从喜欢杨谦南到变成喜欢我…
就不该信了吴梓俊的鬼话,这段时间除了吃饭、一起出去玩,半点杨谦南的消息都没得到。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发现他会常去我打工的餐馆了,那天之后也再没店里见过杨谦南和他助理。
又一次约在S大见面,我没跟着他的步伐走,直接了当的说,“吴梓俊,这些天你如果是在戏弄我,那现在可以停止了,我已经了解到自己是在痴心妄想,你没必要再做这种事,我们以后也不要再见了。”
陈莹佑的话就像一道晴天霹雳,击碎了我这几天的好心情,垂在身侧的掌攥紧成拳,死死扣住掌心,拼了命的强压愤怒。
吴梓俊:“不就是想知道怎么和杨谦南在一起吗。我告诉你。”
吴梓俊低下头,那双总是含着笑的眼里隐藏着千涛万浪,恨不得要将我吞噬。“杨谦南明天会去A大上课,A大放假晚,你可以去他校门口堵他。”
“不用不好意思,他巴不得你去。你放心,他百分百的喜欢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主动去找他一次,跟他说‘你好,杨谦南’,他就能当你的狗了。”
我不喜欢他这种说法,但他眼中那片浓到快要溢出的悲伤让我慌乱,不敢再与他对视,只偏过头,低声道了句谢谢后快步溜走了。
杨谦南真的在A大读书,我一眼就看到他了,我在心里排练了许久,鼓足勇气:“你好,杨谦南。”
杨谦南见过我很惊讶,他穿着到小腿的风衣,快步走近我,难得没有戴眼镜,低头看着我讲:“你怎么在这里?”
“在等你”我发誓,这是我跟杨谦南认识以来,最主动的一句话。他面上闪过怔愣,但还是很快复原,牵过我的手,问我冷不冷。
我说不冷。他带着我走进A大,我还是第一次进来,跟我上的三流大学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里面萦绕着一股书墨香。
他左拐右拐来到一间无人的教室,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抓着我的手腕进去,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他把我抵在墙上,低头注视着我眼睛,嗓音黏黏的,像含着浓厚情绪,我要溺死在他的眼神里。
“陈莹佑,喜不喜欢我”
我点头说喜欢,心脏噗通噗通的,震耳欲聋。我觉得我的心脏再为他跳一万次也不足惜。
他嘴角含着笑,漏出一点点梨涡,侧头在离我嘴唇很近的地方道:“我也喜欢你”
说完就吻了上来。
我第一次接吻,好漫长,好舒服,像是要化在原地了,幸好有杨谦南托住我,不至于顺着墙滑下去。
我跟杨谦南恋爱了,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不知道是不是杨谦南的第一次。
我后来问他,他穿着居家服戴着边框眼镜,放下手里正在读的书揉了揉我脑袋,笑着说,“是啊,跟小佑的所有,也是我的第一次。”
我跨坐在他腿上,嗓音如同蚊蚋,“那你怎么这么熟练”
他抱紧我,笑的更欢了,思索片刻,嗓音里像裹着蜜,“可能因为我有天赋吧”
说完就低头与我接了一个缠绵的吻。
我没有删吴梓俊,虽然也不会再联系,但他毕竟帮助了我,算是撮合我跟杨谦南的月老,直接删掉好像太无情了些。
一直等到电视上播放杨谦南和李家小姐订婚的消息,我跟吴梓俊静默了许久的聊天框才再次泛起涟漪,12月31日,他发来了一则消息,简短的四个字,【你还好吗?】
我猛一下哭出来,原本忍耐得极好情绪再也忍不下去,我没有回复吴梓俊的信息,黑夜里,我待在跟杨谦南一起装扮的家里,稀里哗啦地无声落着泪。
我又给杨谦南写了一封信,这是自那次事件后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没有往常的那些冗长,只有简短的两行,却字字句句如泣如诉:【杨谦南,我曾经好喜欢你,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都奉献给你那样喜欢。】
我把信叠整齐,放在客厅茶几的正中央,带着收拾好的行李,离开了这间待了半年的“家”。
我觉得我此后都不会忘记杨谦南,却也不会再主动去揭开这道陈年难愈的疤。
我辞去工作,远离了L城,坐高铁去了更南边的省份生活。
那里很暖,夏天赏海,冬天飘雪,是我梦想中老年定居的地方。可独自一人的午夜时分,却还是时不时泪流满面。
网上铺天盖地的杨谦南要订婚的消息,除非逃离这个互联网时代搬去月球,哪怕卸载了除支付软件外所有的应用,却还是有消息弹来。
外出买菜时打开手机支付,通知页面明晃晃的印着【惊!海天集团新任CEO,即将携新星娱乐千金李小姐前往托斯卡纳订婚!!!】
吸引人浏览的大标题,却毫无防备的刺伤了我。
我点进去,看视频下面的评论。
讨论的人不多,无非就是一些【可恶的有钱人】【月入上亿的跟我这个月薪三千的人有什么关系】等等。
这是手机自带的浏览器,其他软件上更是疯狂,但凡点进去就能看到有关的消息推送。
大多数人都事不关己,吃瓜当乐呵,猜测几年会离婚,也有人说家世品貌都般配,郎才女貌。
我的胃又开始疼,一阵阵痉挛,泪水模糊了手机屏幕。
“陈莹佑,别哭”
是吴梓俊,他像一阵即将入春的暖风,身上还沾着屋外的寒凉,紧紧包裹住了我,为我拭去眼泪。
“陈莹佑,要买的就这些是吗,还有没有别的”
我想说话,但哭得嗓子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拍了拍我的头,像安慰小动物那样搂紧我,带着我,推着我的购物车去结账。
他帮我提着沉重的购物袋,自然而然的跟着我回家。替我洗了菜,做了三菜一汤。
“陈莹佑,胃不好就要好好吃饭,别老是饿着自己。”
他拿出塑料袋里治胃病的药,为我倒了杯温水放在手边,抠出两粒药丸递给我,“但知道遵医嘱买菜做饭,值得表扬”
我没有接药,只是哑着嗓子问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盯着我瞧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担心你”
我又没出息的流下泪来,我突然就原谅吴梓俊曾经对我的嘲笑和欺辱了,我原本打算永远恨他,恨一辈子的,但现在我被他搂进怀里,听着他的心跳,两个人的体温相互交织缠绕,我终于承认,我需要他。
我们晚上睡在一张床上,他拿热毛巾帮我敷眼,轻拍着我的背哄我入睡,除了相互拥抱,我们什么也没做。
荣城的雪下的晚,等到二月才开始慢慢降下第一场小雪,给这里的街道披上挂不住的银装。
我和吴梓俊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我恢复的不错,胃病减轻了些,但还是要继续保持,以免再复发。
这次开的药比往常少了大半,期盼了许久的雪也降下来,我和吴梓俊手牵手走在街上,感觉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是杨谦南,我还以为我认错了,但吴梓俊逐渐握紧的手告诉我,没错,这就是杨谦南。
不是没有后悔过,看着陈莹佑逐渐羸弱的身体,反复悔恨当年是否做的太过决绝,或许该用更温和一些的方法,而不是任由她去往杨谦南身边,被他的无情所伤害。
如果我更有耐心,温水煮青蛙或许也能打动她。只是要很久很久,十年,或者三十年。
真的跟我小学时班主任说的那样,吴梓俊是个很会投机取巧的孩子。
我看到杨谦南站在小区楼下,就知道他把一切都处理好了。
他要来把陈莹佑接走了。
说实话,只论感情深浅我没有能赢的把握。
但现下陈莹佑正在为情所困,当事人直接出现,只怕会加重症状。
果不其然,她没有奔向杨谦南,反而握紧我的手,像是把我当成她的保护盾,安全感的来源。
我挺身而出挡在她和杨谦南中间,从来没有这么正大光明的表露出自己对陈莹佑的情感,明晃晃的对杨谦南释放敌意。
他没有再往前,只是蹙起眉头,看躲在我身后的陈莹佑,嗓音低低的,三个人都能听清,“小佑,过来”
我第一次见杨谦南这副模样,他应该是快马加鞭赶来的,眼底还印着青黑色的黑眼圈,下巴上冒出些胡渣也没有刮,第一次见到杨谦南不修边幅的落魄样。
新奇,又有些感同身受的同情。
当初陈莹佑刚和杨谦南谈恋爱时我也是这副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认识的人都说,从来没见过我这只花孔雀这么“邋遢”过。
是不是受了情伤。
可不吗,亲手把喜欢的人推向其他男人的怀抱,可没有比我更活该的了。
但现在不同,“杨谦南,陈莹佑不会跟你走的”
他怒视向我,向来平静无波的眸子里倒映着愤怒以及慌张,“我在问小佑”
强撑的惊弓之鸟,我也没有再刺激他,只是让陈莹佑自己做选择。
我知道她选的是什么,果不其然,“杨谦南,我不想离开这里,我喜欢荣城。”
杨谦南本就耗尽的躯体筋疲力竭,这番打击的话语让他瘦弱的身躯晃了下,像是随时要倒。
陈莹佑在心里想,杨谦南是不是没睡好觉,是不是跟自己一样也没法好好吃饭,否则怎么会一下子瘦这么多。
她强忍着要扶住杨谦南的冲动,和吴梓俊并排走,略过他上了楼,打开屋内暖黄色的灯,驱散了室外的寒凉。
她又站在窗户旁看杨谦南,吴梓俊把最后一个菜端上桌,解下围裙凑到陈莹佑身后,下巴搁在她右侧颈窝处,怪硌人的。
“陈莹佑,吃饭了”
她转过头,眼睛从未这般炯炯有神,“吴梓俊,我们做吧”
明明是我一直盼望的,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只是紧紧抱着她的腰,感知着她跟杨谦南如出一辙的冷漠。
陈莹佑,你既然心疼杨谦南,能不能也心疼心疼我呢。
吴梓俊很温柔,和杨谦南一样的温柔,但一次结束后他又撕开一个,狂风暴雨般席卷了我。
像是飘荡在翻涌海浪里的白帆,即将要下一场雷阵雨。
杨谦南这几天日日等在陈莹佑的小区楼下,终于,第三天,冬日里难得的一个艳阳天,陈莹佑独自一个人,里面穿着毛绒睡衣,外面套着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下楼来找他。
杨谦南从来没这么惊喜,心里咻咻的放起烟花,噼里啪啦响,他刚要抱住陈莹佑跟她说,怎么穿这么少,会着凉的。
就见她后退一步,直直的望进我瞳孔,她那天说的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忘,她说,“杨谦南,你回去吧,我现在跟吴梓俊谈恋爱了,没法跟你走了”
她脖颈处露出的红痕彰显出她没有撒谎,我的心,碎成一块一块,【陈莹佑,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过去的温馨回忆一幕幕浮现在脑海,订婚是他爸和后妈的意思,他没有能力反抗,只得先应承下来,也跟李小姐商量过了,她也早有意中人,在家里哭过也闹过,实在无法才来联姻。
我们都对双方的情感经历深表理解以及同情,所以才联手塑造了订婚的假象,等待时机一到,立即夺权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并顺利在网上澄清订婚假谣言,称不过是无良媒体乱报道而已,两人仅是朋友关系,去托斯卡纳也仅是普通的旅游,并且并非两人单独去,有第三方的朋友陪同。
自此所有“真相”真相大白,大家也就只当闹了个大乌龙,挪了挪凳子又去别处吃瓜。
但没想到他的事解决了,陈莹佑却不见了。
打电话不接,微信发信息也不回,只有客厅里留下的那张看似诀别信的信纸彰显出她存在过。
【杨谦南,我曾经好喜欢你,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都奉献给你那样喜欢。】
每读一次,我的心就痛上一分。
那张信纸上,除了陈莹佑的泪,还沾染了我的。
2019年,夏。
陈莹佑扎着低低的马尾,手里抱着记满笔记的厚厚英语书从教师办公室里走出来。
她看起来心情不佳,她英语成绩不好,我猜是又挨训了。
她不经意间看到我,脸颊红彤彤的,心情又变好了。我有时候在心里自嘲,我是她的猫条。
L市不是一个夏天会有台风天的城市,但那天临边的省份有台风席卷,连同L市也遭受波及,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里降下一场转瞬即逝的暴风雨。
那只猫好像她,笨笨的,毛上沾了泥也不知道换窝躲雨,独自一只趴在榕树下,打着抖,好不可怜。
我走过去给它撑伞,暗蓝色的校服裤腿上沾了泥也毫不在意,硕大的雨珠频频下着,打湿了碧绿的叶。
杨谦南又参加了金融频道的采访。视频里他更瘦了,剪裁得体的西装穿在身上也遮不住的骨瘦嶙峋。手腕处的骨头凸出的明显,就连静态时的脸上也印着凹陷的浅窝。
我在评论区发了一条淹没于人海的评论,【杨谦南,好好照顾自己】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但大概率是看不到的。
那不是他公司旗下的官方账号,只是一个娱乐八卦营销号剪辑的视频,但这样我才安心,我不想让杨谦南知道我在偷偷怀念他。
哪怕我已经看到了网上澄清谣言的官方证明,但我还是没办法原谅他。
他抛弃我是真的,目前单身也是真的。
再次在楼下看到杨谦南我好惊讶,我还以为我们此后会南北不同路,不复相见。
他没讲话,只是看起来风尘仆仆,看到我后直接大步走上前抱住我,嘶哑的嗓子里说着,“没有你,我照顾不好自己。”
他往常总是板正又一丝不苟。这几次见他,却像是赶路的旅人,步履匆匆又满身疲惫。
跟他恋爱后,刚开始亲密接触时还会紧张,后来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虽然还会怦然心动,但没那么手足无措。
我的手悬空,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抱他。
买完菜的吴梓俊自身后走来,提着沉重的菜,像是早就预料般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杨谦南入股了某短视频的股份,锁定了陈莹佑的账号,不管陈莹佑是新发了作品,还是点赞收藏了某个视频,亦或者发出的评论,他这边都会收到提醒。
所以他在看到陈莹佑发出的那条好似在心疼他的那条评论后,就立刻让助理定了航班,马不停蹄的赶来。
所有的语言都变得空白,他现在只想紧紧的抱住她,让她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心是靠在一起的。
时光荏苒,凄寒又漫长的隆冬过去,迎来了在荣城的第一场夏。
杨谦南工作总是忙,L城和荣城两头跑。
平常大多是吴梓俊陪着我,前段时间和杨谦南逛街时被拍在两人在户外接吻,网上传的沸沸扬扬,他家里的老人提议过两天的家宴让带上我参加,去认认人,见见面。
杨谦南询问了我的意思,平常是不太喜欢这种人多热闹的活动的,但跟杨谦南有关,我也不想令他为难,再加上我也有些好奇他的家人,索性也就应下。
我一直到了杨家老宅并且入座才反应过来。吴梓俊身为杨谦南后妈的弟弟,他也会参加。
我和杨谦南紧挨着,隔着长桌,对面的吴梓俊表情不怎么好,一整场都恹恹的。
我猜出大概跟我有关,趁周遭人不注意给他发送消息,
我:【怎么了?】
吴梓俊:【没事,上班有些没休息好】
他都这样说了我也就没再叨扰他,只是趁他去卫生间的时候前后脚跟出去,难得主动的把他抵在墙上偷了个香吻。
他脸红红的,像苹果,一直到回座颜色也没散下来。
杨谦南大概是察觉到了,在桌下握了握我刚洗完略微冰凉的手,大掌紧紧包裹住我的小手,探着身子用仅能两个人听到的嗓音悄声说,“今晚想三个人一起?”
九月份的初秋,高一开学,陈莹佑因为个子矮坐在第一排,被班主任按照就近原则委托了按照现在班级里的座位顺序写一张座位表,贴在讲台上,方便任课老师上课点名用。
写到杨谦南的时候,因为他前面的吴梓俊名字上都带偏旁,她下意识以为杨谦南的南,是木字旁的“楠”。
一直等到月考结束,班主任把成绩排名贴在教室后墙,她从上往下看到遥遥领先的第一名才发现,原来杨谦南的南,是南方的南。
她看着站在她身旁的杨谦南,少年身姿挺拔,面庞俊朗,站在她右侧看着排名,有秋日的暖阳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她在心里悄声说,“你好,杨谦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