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在夜空里望自己

诗人们总是把夜比作酒，说人们的身躯会被夜灌醉，将数不胜数的心语一一道来，或是用动听的乐器轻轻弹响，或是用轻柔的文字轻轻写下。夜里，每当孤身一人，我们心中埋藏已久的思绪会不紧不慢的与你交谈。

人是健忘的草，在岁月多风的吹拂下，慢慢记不清各种深深沉于心底的名字与事物，当在夜里与自己交谈，你便会想念多年前纯真的自己，那时，你总是欢声笑语，与几个椅子般高的朋友追逐嬉戏，从小巷到浅滩，从小河到山后，在晴天里望着恢宏的故乡，在雨天里望着白云缠绵的“天空之城”，听着夏夜的虫鸣，吹着秋夜的凉风。那时，你不必担心风雨中没有人为你撑伞，在某个无人问津的小树林里，以树叶为床，以星空为被呼呼大睡，不必担心无人把你背起。所有的一切都不必担心，因为从白昼嬉戏到月牙高照，都会有人提着微黄的灯，徐徐穿过小巷，呼唤你的名字。

当你青春年少，为了学业远走他乡，渐渐知晓故乡的寓意。故乡，就是云中沉眠的小镇，就是小镇里那些可亲的人们，就是你身在千里之外，却仍然心心念念的地方。祖先葬在那里，世代也将葬在那里；当你青春年少，不计其数的的分离让你懂得离别，离别，就是在屋前送别完你的身影之后泪水滚烫的老人，是平时滔滔不绝，离别却是一言不发的弟弟，每次离开后，你便唯一见过故乡和故乡的人——在那个银装素裹的季节。再也没见过了故乡春天的天上悠然浮漂的白云，还有被绿意摇曳的竹林；再也没闻过了秋季里，故乡满山的红叶弥漫着迷人的芳香；再也没有见过了故乡在夏日里，满山争奇斗艳的索玛和满林的鸟群嘤嘤成韵。你永远离开了故乡的三个季节，并且，再也无法重聚，好像你与它相交的命运总是转瞬即逝。

当你青春年少，离别让你知晓思念。总在某个夜里，你会看到过完年后的父母悄悄离开，轻声低语的离开，满脸泪水的离开。当屋内只剩一缕尚存余温的烟气，你只能悄悄的跟在他们身后，将他们送出黑夜，送出故乡的地界，直至他们的身影在泛红的地平线上消失，然后只留下几声火车的轰鸣挥之不去，所以你便懂得了思念，每逢佳节，愈加浓重。

当你垂垂暮老，儿女已经成家立业，太多旧知早已作古，追随陨落的流星而去，你便在无尽的孤独的夜里厮守，已然成为了一座横亘在时代洪流交汇处的界碑，只能慢慢的回首过往，迎接年老，再也无法获知日新月异的时代。你老了，两鬓业已泛白，声音也渐渐沙哑，经过时间的催折，脚步也变得蹒跚，任何一阵风吹都能将你击垮，所以你便开始浅知天命，便想在日思夜念的故乡善终，面对随时可能到来的生命的终点。人生须臾，长江无穷，人命朝霜，天地无终。

人生本是一场孤身一人的流浪，当星海中划过壮观的一线，你便孤身一人落入长江头，在这条波涛汹涌的河流中流浪，流浪之后才被孕育，随后几声呼唤响起，几道闪电划过，你便呱呱坠地，开启一场流浪，从天真无邪的童年到万事休戚的中年，再到落叶归根，期间你在童年时的欢乐，在青年与中年时化成一把把利刃。直刺胸膛，所以你往后为了避免所有的结束，便拒绝了所有的开始，在漆黑的夜里，站在桥上，突然感慨你今日是桥上行客，当你化作星辰划过桥头，便匆匆的变为了归客，最终在时间中，看看亲人与别人相继离开，又成为了流浪者，在故乡的某个夜里，某个白昼，一颗流星划过苍穹之上。你便告别了这一段流浪，循环往复，又变为了新的流浪者，在孤寂的宇宙空间里流浪。时空是个圆圈，所以我们一生循环，重聚与分离，经历出生又经历死亡。

这高高挂起的星辰，在千年前的长江头，在拥挤的古道上，照亮过千年前的古我，千年前的我，在千年后的长江尾，在静谧的夜里，重新见到了千年前的圆月。透过夜空，又见到代代无穷已的人们，我不禁感慨生命的无限。

身栖于微风摇动的绿野上，凝望着满天璀璨的星海，在星海的耀光中追溯过去，在星海交界的暗淡处审视现在，在星海无限的轮换中向往未来。冷白的月光洒了下来，我的眼睛里生出了一片透着澄澈的银色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