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林辰阳，林辰阳……”
“林辰阳！”一记有力的巴掌拍在他桌子上。
林辰阳吓了一跳，赶忙睁开眼睛。一睁眼就看见班主任那张肥肥的大脸看着自己。
嘴角边湿湿的……看来他上课睡觉又流口水了，还流到了书上，把书页浸湿了。
“起来。”班主任冷冷地说。
林辰阳眨眨眼睛。刚刚睡醒，大脑就如同刚开机的电脑那样混乱，而且这台电脑还不大行，开机得用两分半。
“起来。”班主任又说了一遍。
林辰阳眨眨眼睛，擦擦口水，站了起来。
“出去站着。”
他又眨眨眼睛，在班上人看热闹的目光下站到了走廊。
“好了，接下来翻开书本，我们来讲《阿房宫赋》，有谁会背了吗？”短暂安静了一会，班主任的声音再次响起。很明显对于林辰阳这种学生班主任连说教的心思都没有。
林辰阳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反正站在这里也是闲着，就着午后的阳光，大大地张开嘴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打完哈欠后，他百无聊赖地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操场。
几个男生正在打篮球，其中一个男生留着长发，有点小帅。只见他身形灵活地一个转身，巧妙地避开了试图抢夺他手中篮球的对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跳投篮，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落入篮筐，还不忘甩甩他的长发。
那动作那姿势，几个路过的女生被迷住了，站在那里看他们打球，眼里全是小爱心。
一阵冷风吹过，他看着操场上跃动的身影喃喃自语：“好拽啊……”他啃着手指甲，“要是我能像他那么拽就好了……”
“你又睡觉？你不怕考不上大学？”下课后他的组长问他。
“上不了就上不了，搞台电脑去做短视频。”他收拾着东西，“我看短视频来钱快，扭扭屁股搞点非主流就有钱拿。”
“你能做那玩意？这也是要竞争啊。”组长说，“我有复习资料，你要的话可以找我拿。”
“算了吧，学不进去，不如回家打游戏。”林辰阳背起书包，“组长你是个好人，就别在我这种差生身上浪费时间了，好好考个大学。”——“反正以后都是进厂打螺丝。”最后这句话他没说出来。
组长见他这样也不说什么了，只好收拾东西走人了。
林辰阳刚要走人，先前那几个女生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女孩发育的蛮好，林辰阳多瞄了几眼，然后擦身而过。
“你看见没？他在偷看你呢。”一个女生说。
“是啊，他在看你胸。”一个女生又说。
“好贱啊。”那个女生皱眉，“真够屌丝的……嘁……”
“快走快走，被他听到了就不好了……”
“怕什么，我有男朋友，他敢回头让他后悔都来不及。”女生一甩头，“走走走，姐妹们别被这种屌丝毁了心情。晚上我们去吃沙拉，明天吃火锅，电影院那家就不错……”
林辰阳听得见她们说话。他挠了挠脸上红肿的痘痘，快步走出了教学楼。周末很快到了，学校里大批的学生收拾东西回家，想在公交车上抢位置属实有点难。
手机在裤兜里响了起来。
“喂？老妈？”他接起了电话。
“喂——儿子，怎么样啊最近？”手机那头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周末要不要和宝宝一起出来啊？”
“出去干嘛？”
“带你们见见妈妈认的干弟弟，你们要叫干舅舅哦。”林妈的声音温柔，林辰阳能想象她的嘴角笑成什么样。
“你和外婆讲过没？”他问道。
“哎呀我的妈呀……”林妈声音突然变了，仿佛苍老了十岁，“你别提她了，她怎么能那么固执，就是个老顽固。我认个干弟弟怎么了？她非说我不检点不负责，儿子你说妈妈就没有追求爱情的权利吗？妈妈哪里不负责了吗？”
林辰阳不说话。
“哎哟我的天呐……”女人的语气又变得温柔了，“算了不提她，周末出来一下呗，带你们认识认识。”
“看一下吧，我周末还有活动。”
“有什么活动？有什么活动比你干舅舅重要？”女人的语气明显不满，但很快就变了，“那行吧，跟同学好好玩啊。再见。”
“再见。”他挂断了电话，不远处的公交刚刚起步。
“真倒霉……”他蹲在路边嘟囔着。
“癫婆！癫子！神经病！干弟弟……发疯了……这女人发疯了……”刚进家门他就听见外婆的咒骂，“气啊气，把我气死算了！干弟弟干弟弟……她怎么不去死！还干弟弟……混混！混社会的混混！打死她算了！”
“别叫了行不行！很烦啊！”林佳佳从房间里出来对着老人大吼。
“别叫……你叫你妈别叫……混混，找个混混当老公……颠趴，蠢猪！”老人越说越气，“出去拱趴（方言：聊天，胡说八道）说我死了……说我得癌症……造孽啊造孽啊……”
“别叫了！”林佳佳大吼，“我看你也是神经病！”
“神经病，我神经病！”老人愤愤地把碗扔进水池，“你妈干的什么好事哦……蠢驴哦蠢驴……找混混当老公，蠢猪！”
“神经病！一家子都是神经病！”林佳佳回屋，把门摔着关上，整个房子好像震动了一下。
“摔吧，去摔啊，很拽啊……”老人咒骂，“你跟你妈一个样，很拽啊……”
“滚！我不认识她！我又不是她生的！”林佳佳隔着门大吼，“她是你生的你去找她去！神经病！”
“我生的……你难道不是她生的吗？”老人情绪愈发激动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着，浑浊的双眼瞪得浑圆，脸上的皱纹也因愤怒而显得更深了。她一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边用颤抖的手指着前方，那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林辰阳走了进来。老人一眼就看到了他，如同见到救命稻草一般，直接伸手紧紧地抓住了林辰阳的胳膊。
“阿鸡啊……你妈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啦！她已经彻底疯掉啦！简直就是一个癫婆啊！你可得好好劝劝她呀！那些社会上的小混混可不是好惹的，如果她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他们打死的，说不定连腿都会给打断呢！阿鸡啊……我的女儿啊……你一定要救救你的妈妈呀……阿鸡……阿鸡……”老人声嘶力竭地喊着，泪水顺着她那满是沟壑的脸颊滑落下来。
林辰阳很不耐烦地甩开她，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老人不停拍打着木门，嘴里不停念叨：“阿鸡救你妈啊……她会死啊……会死啊你知不知道！我问你知不知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加大了拍打木门的力度，“砰砰砰”的声音让林辰阳很是心烦。
“好吵哦，要杀了她们吗？”一个声音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吵死了！神经病！”林佳佳的声音。
“阿宝啊，救你妈啊……她会死啊……会死！”外婆一边哭着一边捶打自己的胸膛。那声音听的林辰阳发抖，靠着门边止不住坐下。
“去吧，杀了她们，你在等什么？”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不觉得吵吗？”
“你闭嘴……”林辰阳轻声说。
“苍天啊……我造孽啊，造孽……”外婆在外面哭天喊地，“孽啊什么孽啊……”
“你够了！起来……我叫你起来！闭嘴！”林佳佳的声音响起。
“你在等什么？杀了她们啊，刀就在你床下……”
声音没能响完，林辰阳狠狠甩了自己几个耳光。
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
起初只是轻微的鸣叫，但很快就变得震耳欲聋，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蜜蜂在他的脑海中飞舞盘旋。渐渐地，周围的一切声音都被这恼人的嗡鸣声所掩盖，整个世界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呼……安静了……”林辰阳露出满足的笑容。他坐到床上，抱了抱他的不知火等身抱枕。
“没事了，都安静了……没事了……”他把头埋进抱枕，慢慢摩擦，“没事了没事了……”
外婆和姐姐还在门外大吵，林辰阳抱着枕头，头埋的深深的。这样很好，那些咒骂和他仿佛隔了一个世界。
林辰阳今年十八，高三，还有几个月参加高考，目前他的成绩十分的亮眼，而且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全校倒数第一。
他原本是倒数第三，本来和第一第二紧紧抱团，结果第一第二不讲义气，吃了他两串烤白果后跑路了转学了，他成了倒数第一，而且倒数第二还高了他不少分。
老师对他说了又说，告诉他末日将至，要焕发荣光，要燃烧斗魂逆天改命，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不然就只能相忘于江湖再见是路人了。
林辰阳说好的好的，我马上努力。他拿起笔，五分钟后睡的一塌糊涂。
那秒睡的速度，那睡眠质量……老师看了自愧不如。后来班主任试图找家长协商一下，结果他爸妈一个比一个聋，踢皮球似的踢来踢去，最后不了了之。
于是老师也不管他了，这种学生没必要管，走个狗屎运上个高中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上大学？大专能不能找个好专业都是问题！
其实很好理解，对于林辰阳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来说，不管怎么努力他都出不了头，出头了也会被人踩过去……反正他爸妈又看不见他出头，出不出无所谓了。
他没和父母一起住，和外婆一起住，有一个叫林佳佳的姐姐。两个龙凤胎，林佳佳大他两分钟。虽然一胎出来的，但两人之间基本上没什么感情，两人住在一个房子里却没说几句话。
因为林佳佳有抑郁症，不是网络上弄点红墨水在手腕上装的那种，是实打实的抑郁症。
她很早就退学了，闷在家里靠着外卖和药物过日子，偶尔出个门还摆着一张臭脸，看谁都像有深仇大恨的样子。原本面条的身材也在药物和高油高糖食品的作用下越来越胖，一米七的身高体重突破二百斤。在家里总是动不动就和外婆大吵大闹，外婆成天都在念叨自己是造了什么孽。
林辰阳觉得这都怪他爸妈。
老爹没文化，靠着运货赚钱，前几年还在发展能大把大把地赚，近几年经济不太行，他的收入也大打折扣。他不希望自己孩子跟他一样窝囊，于是听从外婆的意见交了大把大把的补习费，还拿出来给他看说这钱都是给他花的。但林辰阳觉得可笑，又不是自己想去补习班。当初外婆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拖他去，拿着竹签打他扒着门边的手，老爸也踢了他两脚，然后硬拖拖到补习班去。
一厢情愿不觉得可笑吗？
老妈更别提了。
别人家的老妈雷厉风行，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他老妈……谈了七次恋爱全部泡汤，第八次嫁给了老爹，整天抽烟喝酒打麻将，然后在麻将馆吹牛自己怎么怎么牛逼，说自己在深圳开了家影楼，自己还是部队兵退役下来的……她说的天花乱坠，然后勾搭上另一个男人。在林辰阳姐弟俩三岁的时候拿着菜刀和老爹离婚，逼他净身出户，转头又去那个男人单位闹事逼着那个男人离婚和她结婚。
后来两人感情不和又分了，最近又勾搭上一个小她十岁的男人，认他作“干弟弟”。外婆又急又气，倒不是反对她再找男人，而是这个男人没有工作全靠老妈养着，还有一个十岁的儿子，他还坐过牢……
于是母女俩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有的时候她还骂她的两个孩子蠢，为此林佳佳又和她吵了一架。
林辰阳觉得老爸老妈才是蠢。
一个没文化，只会听那些讲大道理的“成功学讲师”瞎吹牛，听完觉得自己也可以了，然后上杆子撵着姐弟俩，觉得这样他俩成绩就能像雨后的春笋那样噌噌往上长。
一个人品差，成天在外面吹牛造谣，说自己孩子有病，她带的很辛苦，博同情；吹牛自己是个女强人，当小三勾搭男人，还觉得自己很光荣。她不应该待在这个小县城做职工，那些“名媛养成班”更适合她。
他对外婆态度也不咋的，虽然说他从小跟着外婆长大，外婆对他也挺好，但外婆处处拦着他，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碰，还说你要和成绩好的同学玩，和差生玩只会拉低你的成绩；对老师说孩子学不会就打，他什么都不行就挨打行，给老师吓得直摇头。她还会去老师家帮忙洗碗拖地，这让一个班的同学看他不起——这么大了还要外婆跟着？真是个孬种。
他无数次和外婆说不需要她这样做，这样只会拉低他的人际关系。结果外婆甩手大骂你成绩好了就有同学和你玩，你管人家那么多干嘛？我当奴隶还不是为了你。
然后她就一边做一边说自己怎么怎么样，把补习班老师感动地跪下说你别干了回去休息吧。外婆甩手说不行，我这么累就是为了孩子。
林辰阳恨不得从楼上跳下去，至少能保个面子。
在这种环境下，林辰阳觉得自己疯了，他小学一年级开始总能听到脑子里有个声音叫他做这做那，都是些不能做的事。
他也不是没怀疑过自己疯了，可是家里人从不带他去检查，理由是他看上去很正常，不会像林佳佳那样大吼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