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5章 乌云渐渐起
夜幕降临,北京城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初春的夜风裹挟着几分寒意,轻轻掠过街巷,逐渐驱散了白日里残留的暖意。
在于谦府邸以北约两三里处,西四牌楼一带灯火通明,这里因靠近京师大校场——这座位于北京城西北部(今西直门至西四北大街一带)的军事重地,历来是驻京武将的聚居之所。
高墙深院的府邸鳞次栉比,其中最为显赫的,莫过于团营总兵官石亨的宅第。
石亨的府邸占地极广,朱漆大门前伫立着数名披甲执戟的亲兵,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四周,戒备森严。
作为当朝权势最盛的武将之一,石亨不仅深得景泰帝倚重,更因战功显赫而获赐大量田宅。
然而,尽管他在京郊另有多处别院,这座位于西四的府邸仍是他最常驻跸之所——不仅因它毗邻京师大校场,便于他随时督导军务。
此刻,府内一间宽敞的书房被烛火映照得通明。
石亨正与麾下将领卫颖相对而坐,案几上摆着几样精致小菜。
原来,他今夜特地为即将赴黄河治水的卫颖设宴饯行。
对面的卫颖毫不拘束,自顾自地斟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石帅,”卫颖放下酒杯,眉头紧锁,“我等日夜操练,如今陛下竟要抽我们团营兵力前去治水?这……”
显然他对治水一事颇有微词。
“如今宣府、大同守将日夜戒备,边关固若金汤。蒙古人此刻草原青黄不接,就算侥幸突破边墙,也断无长驱直入之力。”
石亨眼光十分毒辣,虽说春季也有蒙古少量袭扰,但鲜有大规模入侵举动。
他端起手中酒,喝了一小口,“眼下京师无虞,再说……”
“此事已成定局,无须再议。”石亨站起身来,“近日曹吉祥那厮屡屡以监军之名,行掣肘之实。尔等远离京师,反倒可避其锋芒!”
卫颖听言,默默不语,他早知道石亨和曹吉祥在军中暗里争权夺利,下属军官早有耳闻。
“只不过……”石亨显然踌躇了一下。
卫颖疑惑,这位大将向来杀伐果断,鲜有如此犹豫之时,他便追问道:“石帅但说无妨!”
“只不过,此次陛下不知是何心思,竟派太子随行,”石亨抚着胡须,缓缓说道:“早就知道有些人可能会对太子出宫心生歹意,以为本帅不知?”
说到这,石亨鼻子里重重“哼”了一下,“你可安排亲信心腹专门负责太子警卫,如有异变,立即飞马报我,记住,此行莫要丢了团营精锐脸面!”
石亨作为政治投机分子,他处处考虑的甚多。
昨日太皇太后遣人密会时,他表面应承会在安定门外见机行事,却布下许多眼线,暗地里观察着宫内的动静。
若太皇太后事败,他领兵进宫第一件事便是拿了这太皇太后,向景泰帝请功。
若景泰帝势颓,他手中这支精锐便是拥立太上皇的最大筹码。
如今景泰帝突然安排太子离京,这步险棋让石亨敏锐地嗅到了风暴将至的气息,恐怕不日京中会掀起一股变故。
他命卫颖负责太子警卫,一有不测,进可绑了太子向各方邀功,退可作保命符令景泰帝投鼠忌器。
石亨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这场权力的博弈,他早已立于不败之地。
卫颖哪里想得到石亨心中所想,只当是寻常护卫之责,他点点头,“自是该如此!属下定当护得太子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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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山北麓,暮色沉沉。
凛冽的北风卷过草浪,远处狼嚎隐约可闻。
此地距大同边镇七百余里,水草丰美,地势险要,正是瓦剌太师也先临时驻扎的营地。
因今春蒙古北部遭了百年难遇的白灾(雪灾),牛羊冻毙无数,也先不得不率部南迁至此,既为避灾,亦为窥探明边虚实。
营地中央,一座巨大的金顶大帐格外醒目,帐外火把噼啪燃烧,映得守卫铁甲泛着寒光。
几名瓦剌军士推搡着一个汉人男子走来——此人商贾打扮,灰头土脸,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精悍之气。
“太师!”为首的军士掀帐禀报,“抓到一个混在使团里的明人,自称有要事求见!”
帐内暖意融融,炭火盆烧得正旺。
也先盘坐虎皮褥上,面如满月,虬髯戟张,正举着镶金马奶酒豪饮。
闻声抬眼,待看清来人面貌,突然哈哈大笑:
“我当是谁?原来是季指挥使!”
他猛地掷下酒杯,酒液溅在羊毛毯上,“快松绑!——你们这些蠢货,连大明天子的亲信都认不得?”
季铎踉跄两步,苦笑着活动手腕:“太师莫要取笑……如今哪还有什么‘指挥使’?不过是个闲散废人罢了。”
原来季铎在昔年,曾作为孙太后(那时候还是孙太后)使臣,被临时任锦衣卫指挥使,往返瓦刺和明朝之间,极力促成英宗南返之事,这在朝野眼中是一个功臣。
景泰帝又不能公然杀掉他,只能给了个鸿胪寺少卿之职,晾在一边。
谁知这货竟能够混在了瓦刺岁贡使团中,随着团队来到了瓦刺太师也先面前。
也先眯起眼,抬手示意侍从退下。
他暗自思忖:此人乃突然冒险前来,必有蹊跷……莫非明廷又生变故?
“季大人不在京师享福,却扮作商贾来我这苦寒之地……”也先亲自斟了碗酒推过去,“总不会是替景泰小儿做说客吧?”
季铎接过酒碗却不饮,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在下此番是奉太上皇密旨而来。”
帐内陡然一静,炭火爆出“啪”的轻响。
也先皱着眉头,心中暗道:英宗?那个被囚南宫的废帝?不对!若他仍有实力遣人北上,说明这明朝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季铎趁机上前半步:“京中四万精锐已调往山东治水,如今九门空虚。太上皇愿请太师出兵相助,事成后——”
“哦?”也先突然大笑打断,“你们汉人常说‘与虎谋皮’,就不怕我瓦剌铁骑直捣黄龙?”
不过他心中此刻仍然不以为意:若真如这季铎所言,倒是天赐良机,但英宗已是阶下囚,岂有筹码与我交易?
只见季铎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地图,在案上缓缓展开:
“太上皇承诺,只要太师挥军自宣府而入,陈兵居庸关外,即可调动京师团营驻防兵力。
事成后,可割大同以北三百里为互市之地,开放盐铁贸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