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猴儿，黄牛和考拉
孟烦了抬头看天，那透过无数枝丫缝隙的阳光仍旧刺眼，只是那轮烘烤着这群溃兵们求生意志的太阳，早已不在当头正空。
要麻几人的身影已消失了，他看着一旁闭目假寐的郝兽医，轻飘飘出来这么一句话。
“记着您之前儿说过，人的一生是三种牲畜，小的时候是猴儿，长大了变成了牛，老了成了啥来着？”
郝兽医微微眯着的眼睛似是睁开了，嘴唇只是蠕动，像是在说腹语。
“额舍滴四老黄牛，咋可成牛辽撒？”他好像是在埋怨孟烦了说错了话，可好似又被引起了感慨。
“至话可不能用着咱们身上，尕四候四那秦岭滴猴儿，长大了成了地里的黄牛，老辽，总就成那澳大国滴考拉了么！”
随后郝兽医睁开了眼睛，继续说道：“那考拉老汉额莫见过，可猴儿跟黄牛那四太平盛世里滴东西，现在这兵荒马乱滴，谁有那闲工夫跑着三里看猴气？谁家地里莫慌？还老黄牛？”兽医笑了起来，又被笑声呛住。
“咳咳咳～”
“烦啦，你射，人活着至四上，像个撒么？”
“像猴儿么？尕娃娃一个个滴么大么妈，咋乱跑尼嘛？像老黄牛么？你们可没有个人耕滴地，要跑着这缅甸国保家卫国尼。”
“考拉额四见不着咧，烦啦你见过莫？听额儿子那学堂里的洋老四射，那澳大国滴考拉速度慢滴，跟那一百岁滴老汉一样。”
郝兽医似是在回忆，又好像在抱怨这全民抗战的时局，不过孟烦了只从他脸上看到了期待。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中断过，直到孟烦了说出来三种动物，那满是褶子的脸竟突然抽动了起来。
“狮子，老虎，龙！”
孟烦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回答，他不知道悄无声息地，自己的灵魂已经与那个孟烦了合二为一，只是想说百年后的光景，就是如此，可再要具体，他又不会说了。
他看着郝兽医用并不干槁的胳膊挡住上半张脸，肩头微微颤抖着，似是在哭，可如郝兽医这般的老人，对于情绪的控制是收放自如的。
郝兽医颤抖的肩突然安静了下来，闷声来了一句。
“你滴意思是，那些叫日本鬼子打死的，也都是思子跟老虎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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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里满是溃军，追兵，日本人英国人中国人澳大利亚人，半个世界的人都在这林中留下脚印，没有人知道在树林某处会有一个老人在生死未知之际说出一番关于战争和人生的感悟。
要麻这会儿就不知道，他这会儿是狒狒，手扒拉着，脚疯狂蹬着，带出来的九人已经九去其三，李连胜跑在他的前头，要麻一边躲避着鬼子追兵的射击，一边朝着前头怒骂。
“你个要死的，早晓得让迷龙打死你算球了，浪多个地方你不去，跟斗我们咋子。”
眼看着同样躲避追兵的李连胜把距离跟他拉的越来越远，要麻心里的火算是爆发了。
他因为脱力嘴唇已有些发白，只不过骂声依旧在继续。
“龟儿子滴，四求，你不来找老子？老子斗让日本鬼子发现喕？”
他跨过一颗被炮弹炸倒的巨树，突然被一根分枝绊倒，要麻顺势滚到了树干后，往后开枪，同时又大吼提醒身后战友。
“狗日滴莫跟老子，老子往辣里，你们就往哪里，散开跑，散开跑！”
两枪都是抬枪，他压根儿就没有瞄准，直到开完枪打算继续跑路时才发现胳膊肘上已经染满了血。
要麻不可思议地查看身上，尽力平复呼吸，他见过许多战场上很多不知道自己被击中了什么部位就黯然等死的人。
他的双手疯狂往身后够着，能摸到的地方没有伤口，屁股上也没有，直到大腿突然一抽，他这才发现整条小腿侧面已经被鲜血染红，湿漉漉地。
大腿外侧出现了一道小拇指粗细的半圆形伤口，上面的血肉已经被子弹带走，只有汩汩的血从里面往外流着。
“怪不得哦，李连胜这个瓜皮也能跑得过老子。”
要麻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苦涩，看着李连胜早就跑得没影儿，他突然擦了一把血抹在脸上，把枪正儿八经对准鬼子兵。
要讲炮灰里头枪法好坏，孟烦了排第一，龙文章当第二，那么第三第四里头就有一个要麻。
其实追击他们的鬼子也就一个班左右，被发现的时候三个人换了一个人，现在要麻视线中拢共就九个鬼子兵。
他们本来追得着急，可慢慢地放慢了速度，好似钓鱼时鱼儿咬钩先要遛鱼，然后提勾，快而猛狠。
这是鬼子兵的老套路了，在他们占据占据优势的时候，他们不止一次这么戏耍中国军人。
更别说在山下奉文以数万日军打得十几万英联邦联军嗷嗷叫的缅甸战场。
枪声不绝于耳，事实上在要麻他们踏上异国土地之前就已经如此，这片林子里的自然气息早就被撞针撞击底火的味道取代，跟要麻一起送信的炮灰们四散而逃，丝毫不觉身后已经有人打算拿命为他们殿后了。
包括李连胜，跑是因为不想死，而现在，他只想跑得更快一点。
李连胜看到了生机。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到了一棵硕大的榕树，在迷龙把他从队伍里面踹出来的时候，他想着逃离这里，躲到那棵榕树上去，与虫鸟相伴，等着战争结束。
可现在，那棵榕树就是救命的宝药。
如果李连胜知道古时候的西方有两个叫做波斯和雅典的国家，有一个士兵为了传递消息把自己生生跑死，那么他一定会跑得更快。
这会儿的李连胜满脑子里都是奉天城里学生们举起的“不做东亚病夫”，“抗战到底，不做亡国奴”之类的标语，他疯狂地撩着自己的双腿，同时又在想他们从东北走了，那帮学生们应该怎么样了？
直到他穿过一道丛林，十来个做了简易伪装的炮灰正在地上趴着。
其中一个正对着他，正是在往弹匣里面一个个压子弹的迷龙。
李连胜一脚踹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