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邂逅黑暗
我出生在一九六三年的一个夏天。
我的故乡在岐阜县中津川市——准确地说是惠那郡坂下町,二〇〇五年该地被编入中津川市。当时那里是一个绿意盎然的地方,现在依旧如故。
坂下町位于盆地,四面环山,在曾以中山道驿站繁华一时的南木曾町西南不远处。我出生时,坂下町的养蚕业还很兴旺,是一个相当有活力的小镇。木曾川的水从城镇附近流过,我偶尔会在夏天去河里游泳。在小镇上和朋友们一同玩耍过的小巷、泳池、神社、隧道等,后来都出现在了我的作品中。
就这样,我在美丽的大自然中茁壮成长。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会画出那么可怕的漫画?我笔下的主人公为何要么浑身是洞,要么将身体塞进下水道?若能逻辑清晰地解释这个问题,我就不必为此烦恼了。不过,详尽地披露过去,或许多少可以让人理解我成为恐怖漫画家的原因。故此,我打算简单地回顾我迄今为止的人生。
印象中,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恐惧”这种情绪,是在我三四岁的时候。
我沿着记忆一路回溯,最终停步于老家那条通往厕所的又长又黑的走廊上。
刚出生时,我家是一栋两层木质长屋(1)。我曾听说,我出生时长屋就已建成约莫七十年了,是相当有年头的老房子。两栋长屋毗邻而建,我幼年时一家人住在其中的一栋里(后来,两栋长屋因邻居家改建而分成了两截)。
那时,我们一家共七口人:父亲、母亲、两个姐姐、我,还有两个姑姑——父亲的姐姐和妹妹。
父亲毕业于电工类高中,之后在一家承包电工活计的公司上班,公司名叫东海电气。不过,他不去工程现场,负责的好像是事务性工作。
父亲嗜酒,但性格内向,清醒的时候很老实。每逢休息日,他要么热衷于钓鱼,要么在后院劈柴,劈来的柴禾用来烧水泡澡。所以,我几乎没有和父亲一起玩的记忆,只记得小时候,他给我画过怪兽基拉拉(2),画得特别棒。
听说父亲擅长画画,高中毕业后原本想考美术类院校,却出于家庭原因放弃了求学。他话不多,这些往事我也是从小姑那里听来的。我几乎没和父亲聊过天,对他也就没有更多的了解。
我的母亲在家附近的工厂做全职工,工作内容是制造一种家用电器不可或缺的元件:电容器。母亲性格稳重,很少对小孩想做的事指手画脚。小时候的我得以尽情沉浸在恐怖漫画的世界中,或许也与母亲的性格有关。
父亲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大姑是小学教师。风湿让她的双手手指变形而僵直,日常生活似乎很不方便。这一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说起来,为了治疗风湿,大姑尝试过许多民间疗法。
她听人说七鳃鳗(3)罐头有滋补强壮的功效,她便经常买来吃,也曾让我吃过一次。那罐头苦得难以言喻,口感也很糟糕,绝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她还听说含有镭元素的温泉能有效治疗风湿,便买来装镭矿石的小塑料桶,泡澡时放在家里的浴缸内。但极微量的镭也会散发放射性物质,普通人真能拿它当浴盐吗?多年后回想起来,我实在放心不下。
父母和大姑白天都上班不在家,所以平时总是小姑照料幼小的我。小姑相对来说是个爱碎碎念的人,我经常为此而苦恼。若说这样的家庭关系有些奇怪,我也不否认。

如今想来,我们当年住的那栋长屋的构造也有些奇妙。


地下的土地是裸露的,还有突灶螽在昏暗的光线里跳来跳去。曾有一次,我养的仓鼠从笼子里逃了出去,一个星期后再在地下看到它时,它已经成了一只野老鼠。它恐怕是靠吃突灶螽活下来的吧。
坂下町名副其实,是一个处处是坡的地方。我家也建在一片缓坡之上。因此,地面和房屋之间存有罅隙,有一块半地下室似的奇妙空间。
当时的厕所是掏取式的,也就是所谓的“茅坑”,去厕所时必须经过一段地面以下的通道。那个通道照不到阳光,白天也阴暗潮湿,弥漫着随时会蹦出些什么的阴森感觉。到了晚上,这种瘆人的气氛就更不必说了。胆小年少的我,是万万不敢独自去厕所的。
昏暗的通道前方仿佛悬着一个洞口,幼时的我看到这一幕,只得恐惧又绝望地冲回房间。
那会儿可真是把我吓尿了(欸嘿嘿)。
说到恐怖,我家二层还有一个“紧闭的房间”,里面放着一些古旧的屏风和橱柜。并不是说只要进了那个房间就会立刻被诅咒,那房间只是用作储藏室,堆了一些用不上的家具,平时很少有人进去罢了。然而,每当偷偷钻进这个在老宅中静得出奇的房间,我都会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那里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外界的时间流逝都与它无关。
现在想来,若说这奇妙的地下通道和诡异的储物间是我感到恐怖的原点,或许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