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修复
“对吗？阿宝？”我盯着摆在案头的《秋夜赏月图》，轻声问道。灯光昏黄，洒在历经多年修复的画卷上，泛出柔和光晕。如今它重新托上背纸，细纹贴补，断笔接上，颜色补全，线条流畅，色彩鲜明，画中人物栩栩如生，一如初见时那般惊艳。
画里，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身着布衣长袍，洒脱不羁地坐卧在草席上，正对着明月举杯独酌。然而，如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回应。
“阿宝？”我提高了些音量，带着一丝期待。
“阿宝！”见没动静，我加大了声音，拉长语调。
“阿宝……”我变换着语调，不停叫唤，固执得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起初，画卷毫无动静，就在我快要失去耐心时，画中人物线条忽然微微抖动起来。画面中的男人缓缓扭过头，细长眼睛里闪动着光，瞳孔转动，望向我。
“闭嘴！”他没好气地说，“都说了，别叫我阿宝！”
“哈哈哈，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李梦麟，原来乳名叫天宝呢？嘻嘻嘻，是不是呀，宝儿？”我故意逗他，看他抓狂我就莫名舒爽。
“滚！”他气得抓狂，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洒脱造型，气鼓鼓地坐起来。
“变态！”他瞪着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吗，折磨我很开心么？把我困在这里很开心么？”
“折磨？”我嗤笑，“这也叫折磨？当年你对我那才叫折磨！阿宝！阿宝！阿宝！我偏要这么叫你！怎么样？折磨死了没？”一提当年，我就一肚子气。那时天真单纯的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涕泪横流，四处求教，只为救这一幅画；更想不到，会呕心沥血这么多年，只为阻止一幅画“自杀”。
“变态！人渣！神经病！”他愤怒控诉，“别以为你能一直把我困在这里，小心我明天就自裁给你看！”
“呵——”我冷笑一声，他瑟缩了一下，却又梗着脖子，虚张声势地回瞪我。
“你尽管试试。只要我在一天，你这魂儿就别想散。别天天喊着自裁，你以为你小学生啊？青春期还没过吗？大宝？”
他瞪着我，看了看我的脸色，终究不敢犟嘴，只得恨恨地嘟囔：“小丫头，且看你还能狂几年。”
“说什么呢？以为我听不到是吧？”我拿起画笔戳他的脸，“还不快滚过来给我看看，这里用这个笔法对不对？”
他被画笔毫毛戳得七歪八扭，却又不敢反抗，只能哭唧唧地移过来。我就喜欢看他这种不服又不敢反抗的样子，心里倍加舒爽。
“是啦！就用这个啦——哎呀，都说多少次了，这个墨不对，你猪脑子么？”
“你再说一遍？”我扬了扬画笔。
“……对不起，我错了。”他瞬间服软。
“那个……今晚还有汉堡包吃么？”他小心翼翼地问，刚刚还愤怒的神情，此刻竟带上了几分讨好。
......
李天宝酒足饭饱，惬意地卧在画卷之上，望向画外的世界。
此时，外面的天空早已被夜幕笼罩，万籁俱寂，唯有这间工作室依旧灯火通明。那个人，她坐在工作桌前，如往常一样，专心致志地工作着。灯光柔和地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专注而认真的侧脸，不见丝毫厌倦。这神情，就如同最初他见到她时的模样。
那时的李天宝，仿佛被命运捉弄的孤魂，天天在不同的画卷中漫无目的地穿梭。他没有确切的目标，更没有前进的方向，只能任由空虚孤寂的时间如砂纸般一点点打磨着自己。陌生的时代像汹涌的潮水，将他无情地裹挟其中，他就像一缕孤独的魂魄，在一幅幅画卷里飘荡，不知归处。
直到那一天，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她轻轻走进房间，脚步轻盈，仿佛怕惊扰了这一室的静谧。随后，她在办公桌前缓缓坐下，动作优雅而娴熟地摊开了一幅画卷。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这样一群人，他们甘愿忍受着枯燥乏味的时光，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琐碎的工作。每天，他们都埋首于办公桌前，将自己宝贵的时间和全部的精力，无私地奉献给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物。他们就像一群孤独的守护者，冒着被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抛弃的风险，执着地做着与当前时代看似脱节的事业。
李天宝打着酒嗝，脑海中思绪翻涌。他心想，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一群人的存在，这个原本陌生而崭新的时代，似乎也变得没那么恐怖了。
其实，他早就应该死去的。还记得那天晚上，画卷破碎之时，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也随之化为丝丝飞絮，正一点点湮灭在尘埃之中，那种无力与绝望，至今仍刻骨铭心。
然而，是她，以无比的耐心和精湛的技艺，一丝一缕地重新将画形修复完整。在这个过程中，他仿佛能感觉到自己正被一股绵长的、难以抵抗的力量温柔地唤醒，又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一点一滴地重新拼合完整。
画魂之技，那可是失传已久的神秘技艺。没想到，在千年之后，居然还有人能掌握这神奇的画魂技法。她以为自己只是在单纯地修复画作，却不知，她修复的不仅仅是画的外形，更是画中那即将消散的魂灵。
灯光下，专注工作的她终于动了动。她缓缓抬起头，轻轻闭上眼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时间是无情的，它让她戴上了厚厚的老花镜，在她的两鬓染上了霜白，还在她的眼角刻上了深深的皱纹。她望向窗外，黑暗的夜色如墨般浓稠，她对此早已习以为常。随后，她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起东西来。
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李天宝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很快，灯被熄灭，门被轻轻关上，室内瞬间陷入静谧的黑暗之中。
不过，若是有她陪在身旁，这漫长枯寂的岁月，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回想起这些日子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看似平淡的时光，竟也变得有趣起来。
那就再陪她过上几十年吧。李天宝在黑暗中这样想着，缓缓闭上双眼，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来。仿佛在这黑暗之中，他看到了未来与她相伴的无数个平凡而又温暖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