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韩毅
初秋的拂晓才刚爬上柳家湾的屋脊，大队部院子里便已乱成一团。
李洪昌一边嘱咐社员赶紧收拾院落，一边擦着脑门上细汗：“听说县里干部今天就到，咱可不能失礼啊。”
话音里满是紧张，又带着几分兴奋。
乌窟洼和南坡的努力已经持续好一阵子，如今是否被肯定，就看这回检查了。
林生端着竹箩走过来，脸色有几分倦意，但依旧温和：“李大队长，南坡那边我刚让阿福他们再浇一遍水，收场后马上回迎人行吗？”
李洪昌连连点头：“快去快回，别让县里的人久等。另外你那伤……还好吧？”
林生抚了抚额，这是纱布已经取下了：“不碍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说完便快步走出院门。
与此同时，孟菲站在大队部屋门口，神色依旧冷峻，灰蓝中山装袖子挽着，露出干脆利落的腕子。
她本来就负责驻村管理，如今县里要来检查，自然是主角之一。
短发在晨风里微扬，目光严厉地扫过大院：“队伍都布置好？别临时冒出烂摊子。”
社员们忙不迭地答应：“是是，孟菲同志放心。”
可大家心里也带着忐忑，毕竟这回从县里来的人，传说是有点来头。
可他们尚不知道，更微妙的是，此次前来检查的干部，与孟菲有一段私下过往纠葛。
当朝阳真正穿透薄云，落在村口那条土路上，远远便有一辆破旧的吉普车驶来，卷起厚厚尘土，停在大队部门外。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深色中山装的年轻男人跨步下来，一双黑亮皮鞋在泥地里踩了两下，脸带轻轻嫌弃：“这柳家湾还真比我想象中更落后些。”
他个头不算高，却长相白净，眼睛里透出一股自矜的精明。
一见李洪昌迎过来，他先伸手笑道：“我是县农办的韩毅，这回专程来看你们乌窟洼和南坡有什么成绩。”话虽客气，可目光四处打量，一副城里干部居高临下的味道。
李洪昌连连哈腰：“韩同志，久仰久仰。里面请。”转身欲带他进院，却见韩毅忽然向车后瞄，似在寻找人。
果然，孟菲这时才从屋里走出来，一见是韩毅，人尚未开口，神色就略一变。
她当初在县里时，与韩毅有过数面之缘，韩毅曾对她示好，但孟菲一直不感兴趣——那时她专注工作，也觉韩毅心术不算纯良。
没想到，这次下村检查的，居然是他。
“孟菲？你……在这里？”韩毅愣了下，随即双眸里泛起一道复杂的惊喜，“早听说你下到柳家湾了，没想到正好是你带队啊。”
他尽量装出热络口吻。
孟菲面色沉敛，语气不温不火：“我在这村子驻点。韩同志，你不是在农办？这次你来负责检查？”
说到“韩同志”三字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过去韩毅纠缠孟菲一阵，她不得不离开县里办事处，从没给他好脸过。
李洪昌和周围社员都听出这对话有些别扭，却也不敢插嘴，只在心里打鼓。
原来县里来人和孟菲认识？
看样子关系不一般。
韩毅见孟菲冷淡，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却敛起笑脸，挥手让随从拿出个公文包：“好吧，那咱们先谈正事。我代表农办来看柳家湾的两个点：乌窟洼水利和那什么南坡红薯。先看看你们资料，再下田实地看看。”
院里社员涌上来拿椅子迎接，孟菲眉目一沉：“简洁点就好，不用搞排场。”
韩毅却挥手笑道：“排场？没多少排场嘛，我可不想站在这土道晒太阳。”
说完走进大队部屋里，席地坐在那张破木桌旁，脸上带着几分傲然。
孟菲尾随其后，余光似在有意无意地扫过韩毅，让人感到二人间暗流不小。
李洪昌低头哈腰，倒了杯温水给韩毅。
屋里几把简陋的木椅，韩毅抖了抖衣襟后坐下，用手绢拂去上面的尘。
随行随从也在一旁静立。
“行，你们先拿图纸和记录给我看看。”韩毅敲了敲桌面，看向孟菲，“你在此驻点多日，这成果我得好好审啊。”
末了，他弯了弯唇角，语带暗讽，“或者我也顺便瞧瞧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孟菲脸色顿时略僵，但还是冷冷一哼：“我工作如何，自然有上级定夺。现在看村里资料吧。”
说完示意沈兰递上绘图、宋雯雯拿来南坡登记表，林生还未赶回来，只得由这两位姑娘先做说明。
沈兰将最新的乌窟洼护堤图摊开在桌面，不经意看见韩毅眼神滑过她，却又很快转向孟菲，似乎对沈兰不太在意。
宋雯雯则把红薯样本数据交上，小心地解说：“我们做了日常监控记录，根茎大小、有无病害……这里有数值。”
韩毅先随意翻了翻宋雯雯递上的记录，嘴角一撇，显出几分不屑：“写得倒挺细，可是实际能不能增产还两说吧？就怕你们报数据好看，种出来还是那点产量。”
宋雯雯正要分辨，孟菲却先开口了：“她已在南坡跟着林生实际测量好多遍，不是乱写。你若不信，大可去地里瞧瞧。”
韩毅听见“林生”二字，神情微顿，眼里闪过一道说不清的神色，随后轻笑：“林生？听说是个厉害的技术员嘛……我正好想见见。”言外之意透着考校。
孟菲闻此语，却想起最近自己与林生在村里配合愈发默契，也对他欣赏有加，韩毅若见到，不知又要生何事。
心绪顿生微乱，却表面不显，只冷着脸说：“他在南坡劳动，稍候就会过来。”
沈兰把护堤图拆开，边指着图上标注边介绍：“乌窟洼这片原本岩层顽固，加上最近挖渠护堤，进度和用量都在这里写清。”她慢慢地讲，生怕韩毅没听清。
韩毅瞟了几眼，表情一副傲然：“你们把岩洞凿了？真有耐力啊。”他反而不多质问乌窟洼结构，只似漫不经心地点头，却数度斜瞟孟菲，对图并无多大兴趣。
沈兰咬咬唇，心中不解：这人是来考察的，还是另有用意？
果然不出几分钟，韩毅扔下图纸，抬眼定定看孟菲：“这村子条件这么苦，你还能待这么久？没有什么别的原因？”话音中透着醋意。
孟菲微皱眉：“我堂堂县干部，下乡是职责所在，不必别人安排。”
话一出口周围人都察觉到气氛有点怪异，李洪昌在一旁干笑，装没听懂。
正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林生提着一只泥泞的篮子跨门而入，脸上还带着从南坡赶回的风尘仆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