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真相
沈洛伊今晚真是让众人长了见识,大家都听得欲罢不能。
蒋思源此刻也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信息来源不对称。
蒋思仁满是钦佩道:“今天多亏了书怡,三言两语,就帮我省了好多钱。”
梁卿月笑道:“你蒋大少爷还会在乎这点钱!”
还没聊两句,各家的司机就陆续到达了。
沈洛伊对沈书霁道:“大哥,你和书悦先回去,我还有点儿事要办。”
蒋思仁疑惑:“那么晚了你还有什么事儿?”
沈洛伊不想多作解释:“嗯,急事。”
蒋思仁赶紧道:“那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沈洛伊摆手:“这事儿只有苏先生陪我去才能办。你还是陪你的好妹妹回家吧。”说完,看了苏映棠一眼。
苏映棠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蒋思源故意放慢了几步,等蒋思仁上车之后,才悄悄地在沈洛伊耳边道:“就算如此,我还是不喜欢你做我的嫂嫂。”
沈洛伊面不改色:“英雄所见略同。”
等众人都离开后,苏映棠依然双手插袋,歪着脑袋看她:“沈老板记得要付我加班费啊!说吧,想去哪儿?”
“嗯,等我想想……”
“德兴面馆怎么样?”苏映棠提议道。
“啊,你怎么知道我想补个宵夜?”沈洛伊被吓了一跳,这人是会算卦么。
“那去还是不去呢?”
“去啊,去啊,必须去。”
到了德兴馆,两人跟几天没吃过饭一样,点了虾肉小馄饨、德兴小笼、上海春卷、酒酿圆子等,满满一桌。
“就晚餐那个量吧,还不够人塞牙缝的。更何况有的人,忙着跟人斗智斗勇,特别消耗精力。来,赶紧多吃点!”苏映棠一边说一边帮沈洛伊把馄饨里的葱花都挑了出来,然后摆到了她的面前。
沈洛伊迟疑了一下,没有马上动筷。
“怎么,还要我喂你?”
沈洛伊缓缓拿起筷子,道:“有个问题想问你。”
苏映棠示意她说下去。
“你的嘴一直都那么欠吗?”
苏映棠想了想:“也分人。”
整个晚上,其他人都在惊叹于沈洛伊的无所不知,只有苏映棠,一直在思考着另外一个问题。
吃饱喝足,两人散步回家,苏映棠满腹心事。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就今晚吧——他想跟沈洛伊摊牌,虽然他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可能非常严重!
苏映棠清了清嗓子,道:“我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你第一次落水那天我就在你旁边。”
沈洛伊丝毫不觉:“对,你说过。”
“你当时是为了救一个孩子而落的水。”
沈洛伊心不在焉道:“这个你也说过。”
“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当时情况危急,为了救你……为了救你……”
沈洛伊没有做声,她很少见苏映棠这么吞吞吐吐。
苏映棠深吸了一口气,道:“其实当时为了救你,我,给你做了人工呼吸……你,不会介意吧?”说完,便观察着沈洛伊的反应。
沈洛伊听完,便放下心来,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然后不以为意道:“你是医生,救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有什么理由怪你?”
苏映棠“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沈洛伊突然警觉起来:“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我就是想验证一些事情。”
沈洛伊心里“咯噔”了一下,打镲道:“你不会是想要挟我以身相许吧?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允许你提一个别的要求。”
“真的?”
“嗯,比珍珠还真。”
苏映棠掩饰住心里的波涛汹涌,平淡地道:“那我想听你一句实话。”
“什么实话?”
苏映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道:“你——是沈书怡吗?”
沈洛伊停下了脚步,顿时只觉五雷轰顶般,脑袋里嗡嗡作响。
果然还是绕不过去这个话题。她只知道此时此刻,胡搅蛮缠是糊弄不了眼前这个男人的。但实话实说他肯信么,会不会把她当成神经病,他是医生,应该更相信科学吧?
苏映棠看她脸上一阵青白交替,也不逼她,接着道:“在你回答我之前,要不先听听我说吧。首先,对不起,我刚才骗了你,我那时是救了你,不过并没有做什么人工呼吸。”
沈洛伊看着苏映棠,不明白他骗她的意义是什么。
苏映棠立马解释道:“所以,你知道‘人工呼吸’是什么意思,对不对?”
沈洛伊这才回过味来,原来对方是在试探自己。没想到她沈洛伊也有被人摆一道的一天。
看沈洛伊的神情,苏映棠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继续道:“你会游泳、会开车;懂法律、懂法语,我猜你甚至真的去过法国……但这些,都是沈书怡不应该懂,甚至永远也不可能懂的东西!”说到这,苏映棠牢牢看住沈洛伊的眼睛道,“所以,能不能告诉我实话,你,到底是谁?”
沈洛伊的心里此时早已天翻地覆。她并不是没有想过,万一哪天被人问起,她应该如何应对。可当这一刻终于来临,当第一个问她的人是苏映棠时,她还是乱了方寸。她深知自己无法欺骗苏映棠,因为,这个男人,可没那么容易被忽悠。
沈洛伊理了理思绪,调整了一下呼吸,才道:“你说得对,我不是沈书怡,至少,不是大家所认识的那个沈书怡。”
苏映棠虽然早有准备,但听到她如此直言不讳地亲口承认,还是被震撼到无以复加,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可能是憋得太久,也可能是气氛使然,沈洛伊毅然决然道:“我当时突然出了点儿意外,掉进了黄浦江。当我醒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在这里了,而且身份还变成了‘沈书怡’,我也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更不清楚我和沈书怡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苏映棠试探地问:“那能问一下你当时是出了什么状况吗?”
沈洛伊回忆道:“我当时正在开车,突然有一道非常刺眼的白光照过来,然后不知怎的,我就连人带车的,整个掉进了黄浦江里……按理说,护栏那么高,没有理由的……”沈洛伊说着说着,便开始小声嘀咕起来。
苏映棠孤疑地望着沈洛伊,似乎将信将疑。他想了想,道:“对了,那你本来是叫什么名字呢?”
“沈洛伊。‘洛阳’的‘洛’;‘伊人’的‘伊’。”
“沈,洛,伊——这么说你原来也姓沈?”
“是啊,你说这会不会是巧合?我到现在依然没有任何头绪。我只知道,我在这里完全是身不由己……”说到这,沈洛伊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无精打采,疲惫不堪。
苏映棠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真是难为你了。”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想家吗?”
沈洛伊明白苏映棠指的是哪个“家”,她脸上露出了难得的脆弱与伤感之情:“想啊,怎么会不想呢!还不知道我父母找不见我会怎么样呢!”接着像是喃喃自语道,“还有子清,应该不会傻到还在泰国等我吧,她应该已经顺利回到巴黎了……”沈洛伊脸上似乎带着微笑,语气也平静如水,但不知何时,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双眼。
苏映棠本来离沈洛伊有几步之遥,此时,他挪动身体,慢慢地朝她身旁靠近。
沈洛伊顿了顿,像是自我安慰般道:“不过,我总是告诉自己,在这里,沈家就是我的家,沈家人就是我的亲人。”
苏映棠一边伸出手,捧住了沈洛伊的脸颊,小心地帮她擦去了脸上的泪痕,一边道:“你放心,从今往后,你在这里,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沈洛伊轻轻点头,眼角还有未拭去了泪珠。苏映棠忽觉如梦似幻,他没控制住自己,突然把沈洛伊揽进了怀里。
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沈洛伊没有反抗,而是顺从地靠在了苏映棠的胸口,或许今晚,她真的非常需要从这个男人的身上汲取一些力量。
苏映棠在她耳旁呢喃:“不管你是沈书怡,还是沈洛伊,对我而言,你就是你!”
沈书霁在法国多年,但办事效率却一点儿也不“法国”,没过几天,他就到圣保罗医院开始正式上班了。他学的是外科,在巴黎又有非常丰富的临床经验,医院自然是求之不得。
不仅如此,沈书霁在和苏映棠聊天时,还知道了苏映棠在给沈书悦上法语课的事,于是义不容辞地接下了这个重任。他觉得无论是再好的朋友,也不好意思一直麻烦人家,尤其还是免费的。
在家的第一晚法语课,沈书悦就埋怨道:“大哥真是,一点不懂成人之美。”
沈书霁一脸疑惑:“什么意思?”
“苏先生来给我上课,醉翁之意哪儿在酒嘛。”
看沈书悦的神情,沈书霁瞬间才恍然大悟,道:“你又知道了?”
“大哥就一点儿端倪都没有看出来?”
“我倒是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再说,见面时映棠也没跟我透露过一丝半点呀!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先生没跟你说,应该是时机未到吧。他们两人在我跟前晃了那么久,我还看不出来么!”
沈书霁点头,然后道:“可我看这次思仁对书怡也是认真的,现在花落谁家还言之过早吧?”
沈书悦笑着摇头:“大哥谬矣。”
“你这丫头一天古灵精怪的,想来你们上课也不是在讨论法语吧,这下正好,我来给你好好正正风气。至于书怡的事,就让他们各凭本事去吧。”
“大哥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刚正不阿呢!”沈书悦撇撇嘴,“那苏先生可是你的朋友,你就打算袖手旁观?”
沈书霁向来有自知之明:“那我也得帮得上啊!书怡现在,今非昔比了。”说到这,沈书霁忽然想起了一些事,“对了书悦,要不你给我讲讲,书怡醒过来之后家里所发生的事。”
对于家里三姑六婆们讲的那些八卦传闻,沈书霁之前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他觉得多半都言过其实了。但那天他亲历了沈书怡在法国餐厅的表现之后,沈书霁便开始好奇起来。
沈书悦一脸奸笑:“没想到大哥也爱听这些?”
“毕竟也是家里的大事,尤其是你跟书怡,变化可真大,大哥也想多了解了解。我走之前,可是决计想不到‘沈记’竟然是靠你们两个丫头起死回生的!”
沈书悦故意嘟嘴:“大哥可别小看人!”
沈书霁笑得温柔:“岂敢岂敢,现在就连我们书悦都可以独当一面了,大哥以后可还要仰仗两位妹妹呢!”
然后,沈书悦便从沈洛伊醒过来之后开始,事无巨细地讲述了沈洛伊如何说服父亲让自己接手“沈记”,如何让“沈记”发扬光大,如何应对那些对“沈记”图谋不轨之人等等,一直说到了那天晚上的那顿法餐。
沈书霁知道沈书悦从不会夸大其词,但就算是实事求是的讲述,沈书霁也能感觉得到这个妹妹对姐姐沈书怡的钦佩与崇拜。
听沈书悦讲完之后,沈书霁若有所思。
自沈洛伊接手“沈记”以来,生意蒸蒸日上,现阶段日常运营也完全进入了正轨。
左右没什么大事,沈洛伊便打算去上海周边考察考察,看看自家乡下的蚕农养殖情况,以及纺织厂的生产情况等等。就像那些地主,每年都会派亲信到自己租赁土地的佃户家收租视察一样,所以沈洛伊的这个举动,也并不稀奇。唯一的区别就是,沈洛伊是亲自去,且没有前呼后拥的排场。她跟沈书悦简单交待了一下上海的工作之后,便开车带着吴掌柜出发了。
吴掌柜是“沈记”的老人了,无论是对蚕农还是工厂的情况都了如指掌,有他在旁,沈洛伊事半功倍。
沈洛伊车还没开出SH市区,就看到了站在路边东张西望的苏映棠,他一身精干打扮,背上还背了一个大包,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沈洛伊把车开到了苏映棠的面前,摇下车窗,问道:“苏先生要去哪儿,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苏映棠半扶着车子,俯身道:“不知道沈老板缺不缺司机?”
沈洛伊似笑非笑,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打开了后备箱。苏映棠立马识趣地走过去把背包往里一扔。
吴掌柜见状,十分有眼力见地从车上走了下来,坐到了后排,把副座的位置腾了出来。
苏映棠也没跟他客气,心安理得的在副座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他关好车门,调整好了坐姿,然后才发现沈洛伊并没有发动车子,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苏映棠好心提醒道:“可以出发了!”
沈洛伊:“你不是来当司机的么?”
苏映棠立刻反应过来,笑道:“失礼,失礼。”说着便下了车,快步走到了驾驶室的位置,一边帮沈洛伊打开车门,一边道:“沈老板请!”
沈洛伊下了车,苏映棠又麻溜地绕到了副驾驶的位置,帮沈洛伊打开车门,并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沈洛伊静静地看了苏映棠几秒,然后打开了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苏映棠和吴掌柜均是一愣,完全没有料到。
沈洛伊催道:“苏师傅还愣着干什么,快开车呀!”
苏映棠无奈坐进驾驶室,仍旧不死心地回头问道:“你,你真的不来前面坐?”
沈洛伊面无表情:“到底谁是老板?好好开你的车!”
苏映棠无法反驳,只好闭嘴老老实实地开车。
之后,沈洛伊便开始跟吴掌柜讨论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以及考察内容。
吴掌柜发现,本来安排的是十天的行程,现在却被压缩成了五天。他看了看车上的两人,若有所思。
苏映棠万万没有想到,这几天自己真的成了货真价实的司机,沈洛伊上车不是跟吴掌柜讨论工作,就是在闭目养神。总之,跟他之前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苏映棠忍不住抱怨:“沈老板可真是如假包换的资本家啊!吴掌柜,你们就是这样一直忍气吞声的吗?”
吴掌柜笑笑,看破也不说破,只道:“苏先生稍安勿躁,我们少东家自有安排。”
沈洛伊回道:“这可不能怨我,当初是你自己要霸王硬上弓的。”
苏映棠只觉得锅从天上来:“我?我,我怎么‘霸王硬上弓’了?沈老板是不是对‘霸王硬上弓’有什么误会啊?你知道什么叫‘霸王硬上弓’吗?”
沈洛伊:“那‘霸王硬上车’,行了吧?”
两人你来我往,一路吵吵闹闹,可在吴掌柜眼里看来,那就是打情骂俏。
吴掌柜如坐针毡,第一次觉得装聋作哑可是门技术活儿,忒不简单。
苏映棠连开了几天的车,确实身心俱疲。第六天早上,待他醒过来时,一看表,发现自己睡过了头,早已日上三竿了。不过奇怪的是,吴掌柜竟然也没有来叫醒他。
苏映棠换好衣服,走出房门。
他们头天晚上驱车途经此处时,天色已晚,于是便借宿在了这方圆几里唯一一户有空余房间的农户家里。
三人昨晚到达时乌漆嘛黑,伸手不见五指,听着簌簌的风声,还真有点让人发毛。现在阳光普照,放眼望去,眼前竟是一片绵延不断地青绿——原来这里是一片茶山。
苏映棠伸了伸懒腰,走出院门,呼吸着山里的清新空气。他无意识地抬头四下张望,突然看见沈洛伊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头。苏映棠顺着小路走了过去,坐在了沈洛伊对面的椅子上,他拿起沈洛伊喝剩的茶,一饮而尽,然后又给自己连倒了三杯,才道:“不好意思,睡过头了。咱们今天要去哪儿呢?”
沈洛伊难得的好脾气道:“不着急,你先好好休息吧。”
“对了,怎么不见吴掌柜呢?”苏映棠说着,又四下里看了看。
沈洛伊微微一笑:“吴掌柜已经回上海了。”
苏映棠一边继续给自己倒茶,一边道:“哦,他有急事啊?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要在这里等他吗?”
沈洛伊眼睛望向了远处:“不用,吴掌柜不回来了。”
“啊?不回来了?那,那……”
“吴掌柜的工作已经做完了,所以我就让他先回去了。”
苏映棠一时没明白是什么情况:“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有十天的行程吗,那接下来,我们是——”
沈洛伊一字一句道:“度,假。”
苏映棠不可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度假?”说着,他指了指沈洛伊,又指了指自己,“你的意思就……”然后,硬生生把“我们俩”这三个字咽了回去。
沈洛伊忍住笑:“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先回去。”
苏映棠觉得幸福来得也太突然了,谄媚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沈洛伊佯怒:“少在我面前拽文。”说着,站起身,道,“走吧!”
苏映棠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兴奋中:“走去哪儿?”
“去吃饭啊,你不饿吗?”
苏映棠向来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脾气:“所以说,你是在等我起来,一起吃,对吧?”
“我是在等着大厨的拿手好菜。”
说完,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山坡小道,回到了山脚下的农户家。
山里没有大鱼大肉,但有的是新鲜的山林野味,两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之后,就真的像沈洛伊所说,他们每日睡到自然醒,在茶山里闲逛,看茶农们忙碌;抑或闲闲地坐着,烹上一壶好茶,聊着些不相干的事情。而沈洛伊最喜欢的,还是午后找一个阴凉的小山坡,脱去鞋袜,直接躺倒。
沈洛伊这次是千真万确出来度假的,考察什么的不过是她的幌子。她的假期滞后了一段时间,地点也从海边变成了山林,但她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了——在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随心所欲的躺平。
苏映棠从未看到过如此放松的沈洛伊,尤其当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少了那种把人一眼看穿的冷冽,多了几分安宁且温柔的恬静。
苏映棠闲闲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愿望,或者说是心愿呢?”
沈洛伊依然躺着,双手枕在头下,随口道:“如果我说,我的心愿是世界和平,你信么?”
苏映棠给了她一个白眼,然后才发现对方根本看不见。
沈洛伊反问道:“那你的心愿又是什么?”
苏映棠本来是坐着的,随即也躺下,道:“我的心愿啊,说出来其实很简单,只有八个字:饱食终日,无所事事。”
“嗯,躺平嘛,谁不想。”
苏映棠本来以为沈洛伊会跟他抬杠,于是道:“咦,我们沈大老板的梦想不是赚钱么,怎么现在竟会认同我这个纨绔子弟的‘一派胡言’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哼,这叫哪门子的‘缘分’!你我本无缘,全靠我花钱。”
苏映棠不服:“我们刚认识那会儿,靠的是‘不花钱’吧?”
沈洛伊平静地道:“那苏先生现在的工资难道是大风刮来的?”
苏映棠投降:“……好吧。”
“对了,你觉得这里怎么样?”沈洛伊突然睁开眼睛道。
“挺好的,人杰地灵,尤其是——饭菜不错。”苏映棠中肯地评价道。
“我想把这片茶山买下来。”沈洛伊毫无预兆地说道。
“啊?”苏映棠完全始料不及,“你说真的?”
“嗯。我其实是不大爱喝茶的,不过在这里天天喝茶,我发现这里的茶馥郁持久、回味甘甜,茶汤又清澈明亮,真是难得的好茶。”沈洛伊认真道。
于是,沈洛伊决定在这里多盘桓几日,好好盘算盘算买茶山的事。
夜晚月朗星疏,时间又早,沈洛伊毫无睡意,便坐在窗前赏月。没多时,便听见山下小路上好像有动静,沈洛伊站在窗前向外望去,远处有一点点微弱的光亮,那光亮正在朝着自己的方向缓缓移动。
等那光亮来到沈洛伊窗前时,苏映棠灭了手上的灯,另一只手拿出了两壶酒,邀功似的向沈洛伊摇了摇。沈洛伊见状,大喜过望。
苏映棠早就看出晚饭时沈洛伊对那农家自酿的米酒意犹未尽,于是刚才跟主人家讨要了两壶带了过来。
山里条件实在有限,屋里甚至没有一张多余的桌子可用。不过两人也并非矫情的人,苏映棠从自己房间搬了一把椅子出来,他们把窗台当做吧台,一里一外,倒也自得其乐、别有一番趣味。
酒至半酣,苏映棠突然道:“其实,下午的那个问题,我回去认真思考了一下。”
“什么问题?”
“你问我有什么愿望。”
“这不是你先问我的么?反正什么‘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我是不信的。”沈洛伊一时倒也好奇起来,“怎么,苏大律师现在终于肯敞开心扉了?”
苏映棠干笑一声,不理会沈洛伊的打趣:“我曾经以为,能凭一己之力改变些什么,就算谈不上悬壶济世,至少也能救死扶伤吧?可人生难测啊,这种想法现在看来真是可笑至极。”苏映棠自嘲道。
“我倒觉得挺好的。”
“你不用安慰我。”
“你还用得着别人安慰么?”沈洛伊道,“你是学医的,有这样的想法难道不是自然而然的么?而且我也不认为‘悬壶济世’是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行,借你吉言。”苏映棠拿起酒杯向沈洛伊示意,两人轻轻碰了一下。苏映棠脸上的愁容转瞬即逝,又开始玩世不恭的语气道,“那你呢,你就真的没有什么愿望?”
“有是有,只不过有点俗气。”
“不会是相夫教子一类的吧?”
沈洛伊笑:“那倒不至于。”
苏映棠好奇:“那是什么?”
沈洛伊心驰神往:“我其实挺向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种生活的。”
“哦,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有一所自己的房子,可以面朝大海,看春去秋来、花开花谢。”
“这也能叫俗气?”
“在我们那里,如果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的话,多少有点附庸风雅,沽名钓誉的意思。”
“那这个愿望对于沈大老板来说,很难实现么?”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想要在上海实现这个愿望要花多少钱。”
沈洛伊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沈洛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你刚刚说的是‘曾经’,那敢问苏大律师现在可有什么愿望,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帮你。”
“现在嘛……”苏映棠陷入了沉思。就在刚才,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愿望就是陪着眼前的这个人,帮她实现她的愿望,如果她愿意的话。
苏映棠抬起头,发现沈洛伊还在看着他。他此时内心战马奔腾,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他望着沈洛伊那张眉目含春的脸颊,差点控制不住自己。苏映棠收回目光,立刻站了起来,一是屋外蚊虫太多,二是此刻他需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沈洛伊看着稍显慌乱的苏映棠,眼里泛过一丝笑意,随即也站起身来。她贴在窗边,叫了声:“苏映棠,你过来。”
苏映棠才刚转身,就被一只手抓住了衣领,上半身往前一倾,旋即,一张柔软且略带芬芳的嘴唇便覆在了他的唇上。苏映棠瞬间全身战栗,大脑空白。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真希望这个梦能永远做下去。
几秒之后,苏映棠才恢复理智,他推开沈洛伊,看着她,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沈洛伊玩味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就像是被人轻薄了的良家妇女?”
“我警告你,你不要过分啊!”苏映棠自己都能感觉到声音有点发抖。
沈洛伊挑衅地看着他:“我提醒你,机不可失啊!”
苏映棠眼里发光:“你不要后悔!”
沈洛伊激将道:“你才不要后悔!”
话音才落,苏映棠便直接从窗口跳了进去,伸手揽住了沈洛伊的腰,随即,一个个温暖、深情的密吻便扑面而来。这一次,他倾注了全部的热情。
沈洛伊也用尽全力地回应着对方。她明明知道此时苏映棠身上的某种火苗已开始被点燃,手却非常不老实地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
苏映棠没辙,按住她的手,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沈洛伊哪里肯放过他:“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说完,朝对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手又往下伸了去。
一夜良宵,满室春光。
待第二天早上苏映棠醒过来时,沈洛伊并不在他的身旁,甚至都不在房里。两人到底年轻,虽然折腾了半夜,但睡起来又是一条好汉。苏映棠稍作修整之后,便到山下的主人家去打听沈洛伊的去处了。
沈洛伊说干就干,开始积极地与当地茶农洽谈购买茶山事宜。在聊天过程中,沈洛伊才了解到,原来这里的茶在崇祯年间曾是贡品茶。
茶农们本来各自为政,在这样的时代下更是朝不保夕,现在有了像沈洛伊这样的大老板肯出面整合资源,又给他们开出了极好的条件,大家都欢天喜地,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便与沈洛伊达成了协议。
沈、苏二人在这里逗留的时间也不短了,而买卖的事宜又进行得如此顺利,于是第二天一早,两人便离开了齐溪,朝着回程的方向去了。
苏映棠颇有点恋恋不舍:“这就要走了,又要回到纸醉金迷的上海咯!”
“我们暂时先不回上海,如果你不忙的话。”
苏映棠又惊又喜,赶紧道:“我不忙啊,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呢?”
“有一个地方,我想去看看。”
“嗯?”
“周庄。”
到了周庄之后,沈洛伊一开始并没有去任何与“沈记”相关的工厂考察,而是整天和苏映棠在街上闲逛。
沈洛伊到处走走停停,看似漫不经心,但又好像不是闲逛那么单纯。苏映棠看着周围破破烂烂,几乎没有人家,终于忍不住问道:“这里你都来了好几次了,到底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吸引你?”
“你能不能想象这里一百年后的样子?”沈洛伊问。
苏映棠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一百年后繁华似锦,游人如织。”沈洛伊像是毫无来由般地感慨道。
沈洛伊走到了前面的一座石桥上,回头道:“你过来看这。”苏映棠听话地跟了过去。她指着不远处道:“其实,我的家人就住在这里。”
苏映棠毫无准备,有点语无伦次:“你,你是说你的亲生父母?”
“嗯。”沈洛伊点了点头。
这是沈洛伊第一次自己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其实苏映棠的心里一直非常好奇真正的沈洛伊到底是什么样的,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旁敲侧击地问沈洛伊,可就在此时,他想赌一把,他压抑住内心的忐忑,尽量用看似平静地语气问道:“那你能跟我说说你自己的事吗?”
沈洛伊听完后一直没有说话,沉默到苏映棠都以为沈洛伊可能永远不想理他了,才听见她开口道:“你确定你想知道?”
“我确定!如果是你,虚幻和真实之间,你会怎么选?”苏映棠看着她道。
沈洛伊认同地点点头:“也对!”然后置之死地而后生般地道,“其实,我来自二零二零年,也就是一百年后。”
要不是此情此景的氛围,要不是沈洛伊那真诚的样子,苏映棠差点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任凭他见怪不怪,假设了无数种可能,沈洛伊的这句话还是震撼到了他。
“很难相信,是吧。”沈洛伊并不意外苏映棠的反应。
“是……”苏映棠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他忍不住再次确认道,“你真的是来自一百年后的人?”
沈洛伊笑得有点勉强:“千真万确,如假包换。”接着又道:“如果我说我是什么‘鬼上身’一类的,你应该也不会相信吧。”
苏映棠至少也是学过医的,斩钉截铁道:“我自然不信。”
沈洛伊:“其实这种现象,在一百年后有一个非常专业的名字。”
苏映棠虚心请教:“什么?”
沈洛伊认真道:“叫做——穿越。”
苏映棠大惑不解:“穿,越?”
“对。”然后,沈洛伊列举了项少龙、马尔泰若曦等若干例子,用一点五倍速向苏映棠解释了一下什么是穿越。
苏映棠应该是消化了很久,才逐渐理解了“穿越”的含义。他回想起沈洛伊之前那些不合常理的行为和认知,貌似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思绪百转千回之后,苏映棠定了定神,声音不大,却毋庸置疑:“无论多么不可思议,无论多么荒谬离奇,但如果这就是你本来的样子,我愿意相信你。”
沈洛伊忽然觉得心里有一股暖暖的东西在流淌,她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看似坚强,但常常处处逞强,她不知道自己来这里的原因,也不知道自己将去向何处。没有人知道真实的她,没有人了解她的处境。她只是在这滚滚红尘中,不停地往前走,她生怕一旦停下来,就会被这浩瀚的无力感所吞噬。
而现在,有那么一个人,早就看穿了她,但却一直相信她,配合着她。
“所以,你真的做好准备要听我的故事了吗?”沈洛伊的语气里甚至有一丝丝的期待。
“嗯,我准备好了。”苏映棠目光坚毅地看着她道。
“我出生于一九八零年,十五岁时一个人到巴黎求学,一待就是二十年……”沈洛伊把自己从出生到留学,然后在巴黎工作,最后回国定居的经历一一跟苏映棠说了,但她唯独跳过了关于那张照片的所有事,因为这件事,太过玄幻,连她自己都还没有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苏映棠听完后,频频点头,然后道:“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你啥都懂,啥都会了——你可比真正的沈书怡多活了一倍的时间呐!”
沈洛伊就知道,这个人不会正经太久。
“当然,”苏映棠接着道,“最主要还是得感谢你生在一个好时代,男女平等,女性也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过,有一件事我却想不明白……”
“什么事?”
说到这,苏映棠的表情突然变得促狭起来,他看着沈洛伊问道:“那你之前有没有中意的人呢,为什么到了四十岁还没有结婚?”
沈洛伊白眼翻到了脚后跟,接着吐出四个字:“关你屁事!”然后也不理会苏映棠,就一个人往前走了。
“你是不是没有遇到像我这么优秀的人,所以一直在等我出现啊?说说看嘛,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苏映棠跟在后面锲而不舍地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