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枫林之约
青天白日。
雨过天晴之后的紫云后山,总是有一股春暖花开的盎然新意。
后山已没了金陵卫,大雨将惨烈的夜晚冲刷干净,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
宁静悠远的紫云后山,有一块天赐的灵秀宝地。
火红的枫叶,随风飘落,热气腾腾的泉水清澈见底,水面微微荡漾,倒映着岸边葱郁的树林与湛蓝的天际。
雨后正午,寒意颇盛,过了烈阳高照,剩下参天大树遮蔽下的阴冷。
陈靖川褪下了粘黏在身上阴潮的衣服,赤着上身,搭了几根树枝生了火,将衣服展开搭上去,看向龙曦:“你是要背过身去脱,还是要我看着你脱?”
龙曦没搭理他,纵身一跃穿过雾气腾腾的温泉,到了另一侧,转过身,解开了腰带。
她的手顿了顿,察觉到后背的目光从未离开,却还是任由衣衫滑落在地。
滚滚而上的白雾在晚秋的未时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陈靖川看到了遮挡住那双小巧玉足的衣衫,气血上涌,隔着时不时露出些空缺的雾,顺着脖颈处的玉颈延伸向下,目光刚到梨花宣纸般的脊背时,龙曦已入了泉中。
陈靖川口干舌燥,一股原始的欲望涌上心口,此时的心跳得比当日暴雨中急奔时,还要迅猛。
他也入了水,两人相隔不过十步的距离,雾气盖住了清澈的湖面,也盖住了湖底风光。
如仙似幻。
龙曦背朝着他,清洗着自己身上的血污。
陈靖川最真切的感觉到了仙侠这两个字蕴含的强大魅力。
他舒展身体,躺在了温泉中:“你躲那么远干什么?”
龙曦知道无法避讳那双直勾勾的眼睛,叹了口气:“你想看什么?”
“该摸的都摸过了。”
陈靖川撇开眼睛,去看树梢上的猴子:“没什么可看的。”
湖面上龙曦只露出了一双眼睛,青丝晕开在湖中,如山水绝墨。
现在换她直勾勾地盯着他了。
“你看什么!”
陈靖川被盯得烦躁。
“方才看你心情还不错,现在怎地突然变了天?”龙曦在吐泡泡。
“现在我心情也好,在看猴子。”陈靖川假装心不在焉,望着龙曦的目光像是被一块磁石吸住了,怎么挪都挪不开。
“那不是猴子,那是燕子。”
龙曦缓缓起身,像是游了过来,朦胧的雾气被一股暖意冲散,一滴滴蒸腾的汗液随着她光滑的脖颈向下滑去。
陈靖川猛地转过头,一把扯下了岸边的衣服缠在腰上,这才装作若无其事转头。
可当靠近了才恍然发现,龙曦还穿着一层单薄的布衣。
“怎么?要给我洗衣服了?”龙曦嫣然一笑。
陈靖川低头。
龙曦也低头。
一袭淡黄色的长衫被陈靖川遮挡在腰间,中间还有高高挺起。
这个女人激起了他作为男人原始的征服欲,可征服她很难。
就算是霸王硬上弓,可事后或许他得到的并不是被征服的喜悦,只是强硬换来的一次诀别。
他不想诀别。
衣服散开在池水之中,几块火红的灵石沉在了湖底。
陈靖川伸手拾起,没有洗衣服。
衣服是拧干的。
他就在龙曦的注视下,狼狈地上了岸。
最后他穿在身上的衣服只烤了半干。
龙曦穿着干净的衣服走上岸时,陈靖川已烤熟了一只燕子。
“燕子怎么吃?”
龙曦坐在对面,白嫩的双腿并拢,手依着膝盖,撑着下颌,歪着头看向陈靖川:“密文使大人不会憋不住心火,要靠杀生泄愤吧?”
“饿了。”
陈靖川不上钩,掰下一块燕腿,吃了嘴沙子,连着吐了几口,将尴尬转移到了灵石身上:“这东西怎么和我采的不一样?”
“你采的是凡青,市价十两银子一块,这东西叫炎古,算是百两黄金一块吧。”
龙曦从怀中拿出了一块金灿灿指腹大小的灵石,刚一现天日,便让周遭感觉到了一阵灵气的波动。
她毫不设防般丢给了陈靖川:“这个是玉瑰,这么大的能在寸土寸金的大周都城里换一套四进的宅院。”
陈靖川把玩着玉瑰:“还有没有更厉害的?”
龙曦点头:“有,和那个玉瑰一样大的玄灵,在万宝华楼里有三枚,听说是取十之有一的灵气,便可抹杀仙武一品。”
就在陈靖川触碰到手中这块玉瑰的同时,体内生出了一阵奇异之感。
神识之中,那把虚影凝成的影刀,发出了轻微颤动。
陈靖川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手里的玉瑰,又将目光放在了炎古身上:“这东西,能给我一块么?”
“都给你,我要衣服。”
龙曦仰起头,修长的玉颈盖过了黄昏下火红枫叶林,望着西方:“太阳要落山了。”
陈靖川将自己的外衣托给她,夕阳映在侧脸,全神贯注地捧起玉瑰。
玉瑰饱含灵气,仅是捧在手心,就能感觉到其蕴含着无比丰富的能量,让人心情安逸。
可当他将玉瑰放在手臂上时,却没有一丝动静。
体内的刀发出颤抖,刀身竟传出一丝嗡鸣。
它急不可耐地想要触碰这块玉瑰,可最终却不得其法。
陈靖川收起玉瑰,拿出炎谷,再次放在手臂上。
这一次,刀身抖动的幅度更加夸张,一股股赤黑相间的炁从刀身散发而出,穿过陈靖川的身躯,直入手臂。
可炁无法穿透身体而出,颤动着的炎谷也无法进入体内。
他们中间像是有一道看不清的屏障。
陈靖川只能拿起凡灵,放在手臂上。
贪婪地炁在瞬间吸干了凡灵,不住地窜动,刀身的嗡鸣减弱了些许。
凡灵化成了沙,吹散在了空中。
这是陈靖川步入武道八品之后,第一次化凡灵,这一次不同于以往九品时的感觉。
曾经一整颗凡灵化入体内,他总要留出大量的时间,来为灵石生出磅礴无法放置的炁找到归宿,等到影刀吸收,才能完全为己用。
可这一次,那些凡灵的气息只是穿过了影刀,便轻而易举的成为了他的炁。
现在的炁海,甚至不对一颗凡灵生出的炁感兴趣,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实力在增长。
这是怎么回事……
陈靖川思忖着,摸出了第二块凡灵。
龙曦没有打扰陈靖川,在她的眼里,这个神秘的男人早已不单单是皇城司的密文使,而正如她诚恳所言中,是她唯一能够活下去的理由。
这一点她没有骗陈靖川。
比起那个赫赫威名的大周家世,龙曦这些年遭受的苦难更让她明白,想要在这个夹缝的世界里活下去,实在是太难了。
她无数次想过放弃,想过挣扎,想过让自己变得有价值。
可最终却像是看到了宿命般,逃不过,躲不开。
甚至昨夜大雨之中,当她看到陈靖川的那一刻,都已没有了生的希望,祈求这个长得还算英俊的少年,能给她的坟墓选一个好地方。
但大雨之中的那一刀,改变了她所有的看法。
不同于蔡明宣对于刀的执着,龙曦注意到的不是刀,而是异于常人的气。
那不是修士的灵气,也不是武者的煞炁,那是一种超然在两种气息之外,却又柔和了两种气的特别气息。
这种气息龙曦从未见过。
但冥冥之中,她有预感,面前的这个人,恐怕能够改写自己的未来。
改写她早已被钉在结局里的命运。
面前的景象,更加印证了龙曦的猜想。
这世上没有人敢直接通过任何手段去化用灵石,直接吃也好,炼化也罢,除去万宝华楼的玄龙天鼎能够做到将灵石里的杂质百分之百祛除,除此之外,只能通过提纯。
仙门弟子提纯需要借助阵法,可阵法哪有不消耗灵石的呢?
所以一块凡青,普通修士十取之一,依托阵法十取之三,玄龙天鼎十取之五。
可陈靖川,居然能够吸收杂质。
这可不是什么特殊的体质就能拥有的能力。
古籍记载,天地万物有阴阳之说,灵石便是如此。
有利就有弊。
灵气能滋养人,杂质能要人命。
但陈靖川完全超脱了这个规则。
龙曦静静地思索着。
可他真的能行么?
如今晋州是一盘大棋,四个国家虎视眈眈,四大仙门隔岸观火,无数人的目光都在晋州太原府里。
无数庞大的势力,如林的强者高手,真的能被这么个毛头小子扒开一条向死而生的路出来么?
赌一把?
既然要赌,就要拿出筹码。
她唯一对陈靖川有用的筹码,就是万宝华楼。
陈靖川没有睁开眼,随着所有的凡青入体,他感受着微乎其微的炁在体内游荡。
龙曦没有着急。
信任和三百斤的胖子一样,绝不是一口吃出来的。
她是一个很耐心的人。
想要一个男人信任自己,绝不是脱光了衣服把自己交出去这么简单。
男人的承诺也只在云雨结束之前有效。
爱情从来都不是一个稳定的利益锁链,只有给予恰到好处的需求,才是长期互相依靠的保证。
龙曦没有一股脑扔出自己的底牌。
陈靖川穿起上衣,将剩下的零食收入怀中,踩灭了篝火:“若无意外,今夜就能脱身,你那个秘法,多久可以用?”
“随时。”
龙曦也跟着起身,展袖一舞,用土将踩灭的篝火残骸掩埋:“现在就需要?”
“不急。”陈靖川的眼神恢复了平静:“金陵卫现在是根紧绷的弦,怒火中烧的副使和脾气本就不好的玉漱是关键。”
“你如果打算靠着激怒他们来挑起争端,我劝你还是换个方法。”
龙曦凤眼流苏:“他们这样地位的人,能够活到现在,靠的可不是老爹,大周内乱已有十几年,三个王爷和皇帝的心就没在一条线上过,她能四方受宠,绝非等闲。”
“被整个大周掌上明珠明牌示爱的蔡明宣,能有命到现在,权术脑子皆差不了。你该庆幸昨日没有一刀砍死他,否则脑袋真掉了地,现在翻山的可不是鲁直,而是大周的五万悍卒,烧光了山也要把你碎尸万段的。”
她抿着嘴,眼神里却充满了期望:“还有别的办法么?”
“你在这里等死,难道你那个爷爷一点反应都没有?”
陈靖川没回答她的话,一边踏足下山,一边问道。
“活在权力顶端的人,很少会去补救错误,孙女这种不值钱的筹码没了也就没了,万宝华楼在四国之内畅通无阻才是关键。”
龙曦轻轻呼出一口淡雾,仍旧轻笑着:“他嫁不出去孙女,自然是要想在孙子身上做文章,我又不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既然被弃了,就自己找条活路,若是真的寄希望与他和我那个不争气的爹,我活不到现在。”
陈靖川看到了她那双坚强的眸子,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她的话。
我又不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既然被弃了,就自己找条活路。
少女的坚强里透露着一股不屈,可这样的不屈在他眼里,却变成了可怜。
龙曦望着天边:“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龙家能够在四国建立万宝华楼?”
陈靖川并不了解,摇了摇头:“为什么?”
“因为提纯和法器冶炼。”
龙曦拿出了一块灵石:“万宝华楼之所以有现在的地位,是因为四国对于灵石的管控非常严格,任何人置换灵石银子都是要经过万宝华楼,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渠道。”
“万宝华楼提炼的灵石,是整个四国之内灵气最浓郁的,也是最符合朝堂标准的,除了万宝华楼之外,再无人能将灵石提炼到这个程度,这也造就了他不可替代的地位。”
龙曦眼里闪过一丝落寞:“而龙家也因为要死死地抓住万宝华楼,从而为四国下了强心剂,每一个龙家出生的男丁,包括我的祖父,都被摘了丹田道元,断了炁脉。”
什么意思?
陈靖川虽然想不通龙曦突然和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心中已不由得升起了一阵惋惜。
命运里的东西,谁都无法强求。
“我想好了。”
陈靖川用衣服将刀擦拭干净,丢给了龙曦。
龙曦点点头,不问他做什么,也不问他怎么做,只是跟着他。
两个孤独的背影穿过火红的枫叶林,走向山崖。
一身精壮,一抹倩影,像是两座遥不可及的山峰,又像是两株相依为命的枯树。
“你想住哪里?”陈靖川忽然问。
“啊?”龙曦抬头看他,花容疑惑,随后展颜笑道:“你说去了南景?”
“是啊。”
陈靖川点点头。
“听说长安繁华,是四国之内最好玩的地方,我能住在长安吗?”
“好,我答应你。”
陈靖川许下了一个庄重的诺言。
龙曦笑了,那双直通心灵的眼,泛起了涟漪。
这不是云雨之前男人的诺言,那就可以信任。
“起风了。”
龙曦嫣然,笑靥如花。
暮色蔼蔼,紫云山满山的红叶随风颤动。
两人一前一后,遁入黄昏里的枫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