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荒年狂人狗 八 年关难过
秋去冬来,雨愁雪忧!
雾灵寺里的一众人打败了县尉蓝寿这件事,就像往平静的潭水里扔下一颗大石头一样,越传越远,越传越大。
在这雾灵寺方圆百十里内都传遍了,有人说这一伙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杀死了城里边四五十个差兵。也有人说这一伙人锄强扶弱,劫富济贫,专杀那一伙为富不为人的富户豪强。
事情还没过去一个月,附近山里边二十来个走投无路的年轻人陆陆续续的上山入伙。郦随良无有不允,安排人修建房屋、拓宽道路,打造兵器,每日演武训练,以备后战。
腊月初三,天降大雪数日。
拒马河如白蟒缠山,百里地如银龙潜卧。漫天飞鹅毛,万物裹蜡衣。
朱山郎头戴狗皮大帽,内有青衣短袄,外披青灰色裘衣,脚下棕色长靴,腰插短刀,手持铁叉,一步一步踏雪而行,身后留下一串雪印。
山上的粮食不多了,兵器也不够用。先有刀而后有粮,这一次,朱三郎受命要到八里坪镇上找铁匠打点兵器。
一路上北风呼号,路上不见人烟。傍晚时分,朱三郎走到了八里坪集市外面的石桥边上。
看着那守桥的两个田家人破衣旧袄在桥边冷的直哆嗦,朱三郎走上前去,摘下帽子,冲着两个人喊道:“嗨!你们两个可认得我吗?”
一个康桥的本有些不耐烦,看见朱三郎的打扮,定睛看了一会,脸色大变说道:“你是朱家沟的朱三郎?”
朱三郎相比当时,胖了许多,也白了几分,虽然有些变化,但是还是被这两个人认了出来。
用铁叉点点地面,戳出两个深深的雪坑,朱三郎斜着眼睛说道:“你们还认得我就好!我现在要从这里过,还要交钱吗?”
那两个人自知连田大郎都惹不起的人,自己就更得罪不了。连忙弯腰说道:“您只管过去吧!我们两个什么都没看见!”
朱三郎大步走过去,先找了家酒肆,喝了几碗酒,吃了点肉。等到天黑下来,朱三郎摸到铁匠铺前,推门而入。
铁匠此时已经熄了炉火,举着烛台在铺子里面盘点器具,见一个人推门进来,便说道:“明天赶早吧,现在已经歇了!”
“哎呀,帮帮忙吧!我二姨家的表侄子跟你还是堂兄弟,说起来咱们也算是亲戚。下这么大的雪,你先让我把话说完,明天再干也不迟啊!”山里边的人不多,附近几十里总能攀得上亲戚。朱三郎一边说一边走过来。
铁匠看了看天,还是想不起来眼前这个人是谁?
“我叫朱三郎,朱家沟的。你忘了吗?”
铁匠倒是知道朱家沟,自家确实有一个亲戚在那里,但是想不起来有一个朱三郎。
“我想打一点东西,还请你帮忙?”朱三郎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十两重的银子。
那铁匠看见银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么一大颗银子在这贫瘠的山区里可不多见,山里的老农辛辛苦苦干一年也不一定能挣这么多钱,要攒下这么多银子,山里的老农恐怕要节衣缩食七八年才行。管他是谁,只要有钱就好说话,先把应承下来再说。
“哦,我想起来了!朱家沟确实有亲戚,只是时间长不去,差点都忘了。你说吧,你想打点什么?”
朱三郎从怀里又掏出两张图纸,铁匠拿过来一看,第一张图纸上面画的是长长的枪头,再看第二张却是弩箭上的机关配件。
“每一样都来三十个,价钱你来定,这十两银子算是定金。等到交货之后,剩下的尾款全部给你!”
朱三郎说的什么这铁匠已经听不清楚,只看见这两样东西就已经惊得满头大汗,心中早就慌了神。
打这个东西是犯法的事啊,到时候是要坐槛犯牵的,弄不好被差兵拿了去砍头也不是没有可能。
看完图纸再看眼前的朱三郎,铁匠忽然认出了眼前这个人。这不正是前一段时间被田大郎拿住的朱三郎吗?这一伙人又杀了许多人,现在居然到了自己这里?
这不是瘟神上门找倒霉吗?
铁匠慌忙去门外看了一看,赶紧关上门,说道:“哎呦,我说哥哥呦!我只是一个铁匠,平日里就只会打打菜刀锄头之类的,哪能干得了这些活?再者说,兄弟我只是一个平头老百姓,谁也得罪不起呀!干这些事可是要掉脑袋的!”
朱三郎知道这铁匠已经认出自己的身份,干脆也不装了。直接找了个地方坐下,说道:“放心吧!不会让你白帮忙的,这个价钱你自己看着开,我们绝不还价!就算是到时候出了问题,田家人真要是找你麻烦,有我们给你出头,你还怕什么鸟啊?”
那铁匠赶紧去寻着茶水,给朱三郎倒了一杯,恭恭敬敬的奉上。满脸的委屈,一肚子心酸。
“不是兄弟我不帮忙,你们还不知道吧?前段时间田家老二到我这里,也让我打了三十把刀,四十柄枪头,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早就把我店里的铁弄完了。我这压根就没有东西,怎么给你打?”
朱三郎的第一感觉就是这里面肯定有大事,浅浅的尝了一口茶,装作不慌不忙的样子问道:“有这种事?你还知道些什么都告诉我。”
铁匠搬过椅子坐到朱三郎的旁边,凑过来小声说道:“我听下游的周家铺铁匠说,前段时间他们也打造了一批刀枪,数量还不少,看样子是有大动作!”
朱三郎彻底坐不住了,这两个乡镇打造这么多武器肯定是要组织人手来打雾灵寺。更要命的是,自己这伙人后知后觉,到现在才知道。
“兄弟你这个消息对我们非常有用,我得感谢你一下!”说完,朱三郎从怀里摸出一个二两银子塞到铁匠的手里。
铁匠推脱一番,无奈,只好把银子揣到怀里,满脸堆笑说道:“这多不好意思啊,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就收你这么大的礼物,实在是不好意思。”
见铁匠满脸欢喜,以后正有用到铁匠的地方,便有心让他更加高兴。朱三郎把先前的十两银子也塞到他的手里,大方说道:“既然你这没铁器,那这单买卖以后再做,你这铺子里有什么趁手的东西我先拿上几个,回去之后也好有个交代。”
“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话?看上什么东西随便拿就是!”铁匠双手一摊大方的表示。
朱三郎寻了一圈,挑了两三个铁叉头,又拿一些剔骨剪刀,包了起来之后,背在身上,转身告辞。
以前的王秀才,现在的王主薄。本名王复恭,就在城里土生土长的人物,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形富态,长相儒雅。待人一团和气,在这公门当中颇有些好名声。
自己的辖区之内出强贼,不仅杀了人,还欺负了自己丈人家,把田大郎弄成了瘸子,还割了田二郎的耳朵。又把县尉蓝寿打了个落花流水,这种事情于公于私都说不过去,必须把这伙强贼还没有闹大之前给剿灭。
县令、县尉,还有王复恭这几个城里的官家商量了几天,终于定下来计策。
这件事情不能上报州府,更不能让州府派军围剿。一个是这件事情传到州府,少不了一个失职的罪过,到时候万一再闹一个官逼民反的罪过就更划不来。另一方面就是州府的官军一旦到了这里,所消耗的钱粮物资肯定不会是少数,万一一时剿灭不掉,到时候消耗的钱粮就更是一个无底洞,小小的一个县城,区区的数万人口怎么能负担得起呢?
这件事情只能在这几个人当中平息下来,既然城里的差兵不中用,那就训练乡勇编成青军来围剿贼人。
王复恭从城里府库中取出五百两银不,又让城中大户捐了三四百两,县令还有蓝寿和王复恭自掏点银子,凑了整整一千两银子,采买一应军械物资。
王复恭负责训练青军,蓝寿负责粮草供应,争取在年前把雾灵寺这一伙强贼剿灭干净。
带着两三个人随从,坐着马车的王复恭走到周家铺时,被周太公拦住去路,问其原因,王复恭与其说起此行目地。
周太公把王复恭请到庄上,奉茶倒水之后,周太公开口说道:“不瞒大人,山上那伙贼人前几日也在我这伤了两条人命,犬子周通自幼习的武艺正要带上庄客上山擒拿些番贼人。奈何那寺中贼人众多,恐有所失,这才作罢。如今大人要训练乡勇组成青军,犬子不才,正好有些用处。”
秦黑虎在周太公这里伤了人命,前两日才上报到县衙。这一点,王复恭早就知道,也早就听闻这周通颇有些武艺,正要用他。
只是周太公先一步说出心意,王复恭自然顺着周太公的意思说下去。
“不知周太公有何打算?”
周太公笑着说道:“不是老朽自夸,在这周家铺我也是第一长者,如今大人要组织乡勇,小老儿愿为大人排忧解难,我儿周通可招募百人,训练成军,到时为大人效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王复恭站起身拉住周太公的手说道:“太公由此诚心为国效力,当是众人之楷模,正是全城百姓之福,万千父老之幸!我也素闻令郎的好武艺,若是肯为国家所用,立下功业之时,我等必当上报朝廷为令郎请功!”
周太公当即派人把儿子周通叫了进来,王复恭见周通长得虎背熊腰,双目有神,一身短打的衣服,确实是个练家子的样子。
周通上前纳头便拜,王复恭趁着扶起的功夫又摸了摸周通粗大坚实的胳膊,顿时心中欣喜,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
“趁这个功夫,你给大人演练一番,让大人看一看你的武艺如何?”周太公趁机说道。
周通领命,脱下身上的衣服,光着膀子跑到院子里面,从兵器架里取出一柄大刀挥得虎虎生威,密不透风,好耍一番。
王主薄见状啧啧称赞,周太公在旁笑而不语。
周通又换过一柄长枪,耍出点点枪点枪花,点戳扎挑,直把那院里木桩扎出四五十个窟窿,再一枪挑飞。
王主薄很是满意,对周太公说道:“太公,令郎好武艺呀!”
“大人见笑了!”
一番寒暄吹嘘之后,王主薄正色说道:“令郎的武艺不错,由他来统帅青军,定能大展雄风,平贼灭寇不在话下。如此,太公,你就多费些心思,在这周家铺招募百人训练成军,如何呀?”
周太公和儿子赶紧下拜,一番感激之后,相留王复恭几人在此饮宴一番。
盛情难却,王主簿只得相从。
几人喝到午后,王复恭走时,让随从把车上的银子拿出三百两来,对周太公说道:“有兵岂可无饷?这三百两银子太公暂且收着,打造军械也好,为军兵发响也罢,这一百青军的重担便交给令郎负责了。到了那剿灭贼寇之时,可不能让县令大人失望哦!”
周太公让人收了银子,周通下拜说道:“感念大人之恩,小人必不负所托!”
王复恭扶起周通,一番寒暄之后便要告辞。周太公一众人等送出去三里,这才回罢。
到了八里坪,天色渐晚,王复恭赶到田大家宅时,让人把行李搬进家中,先去拜见岳父岳母,又看了看大郎二郎的伤势。
田老汉让人打扫房间,让一行人住下,安排饭食之后,要让丫鬟使女烧些热水供众人洗漱一番,只等第二天再说话。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王复恭才把组织相勇训练成军这件事情告诉了田家老汉。
田大郎已经成了瘸子,这件事情毫无疑问便由田二郎负责。
“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二哥要多费些心思。如今时局不稳,人马在手,才能保得我一家人平安无事。况且,还要剿灭这一伙山贼,玩命的勾当一定要勤加操练,万万不可招一些乌合之众,到时必为所伤。正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前番之事不可重蹈覆辙。”
面对这个舅哥,王复恭反复强调,只希望他能用心做事,一雪前耻。
要不是田二郎现在是田家唯一可用的人选,这种大事也不可能落到他头上。但是训练相拥,这种事必须由田家人干,也只能矬里面拔大个,让田二郎领头。
田二郎虽然是大舅哥,但是面对这个主簿大人的妹夫也只能恭敬有加。
“妹心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田二郎说的信誓旦旦。
“那我们要招募多少人?”田大郎问道。
“我已经让周家铺的周通训练百人,我们的人数不能比他们少,至于多多少,你们自己就看着办吧!”王复恭回答。
“那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啊?”田老汉忧心忡忡的说。
田老二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舍命不舍财,我们手里要是没有些人手,要不了多久山上那伙贼人就能把咱家里抢的干干净净。再者说我们还有个铁矿,只要我们训练成了人马,刀在咱们的手里,那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吗?”
一家人面色不同,各有所思。
王复恭开口说道:“岳丈放心,费用的事情小婿已经想到了。咱们虽然有些家资,但是也不能全部耗在这个上面。这一次,我带了四百两银子过来,就是这训练青军的费用。”
田老汉一听这话,满脸欢喜,开口笑道:“贤婿呀!你可帮了我们田家的大忙呀,我代表我们田家的列祖列宗要好好谢谢你喽!”
田家两兄弟也面露喜色,感谢妹夫不提。
安排完毕之后,王主簿在岳丈家里住了五七日,眼见人手招募的差不多,只差打造兵器,办置号衣,采买鼓号,便打道回城。
眼看到了十一月底,州府增派税收,本就是为难之时。不知从哪里流窜过来一伙流贼在城南一带山中多行劫掠,只知道三四十个人一伙昼伏夜出杀人抢粮,杀了二三十户百姓人家,烧了几十户人家房子。闹得民怨沸腾,百姓纷纷到城中告状。
县令头大无比,蓝寿手足无措,王复恭也焦头烂额。
雾灵寺这一伙强贼还没有解决,又冒出一群流寇杀人放火。两伙恶贼一个在南,一个在北闹得人心不稳,局势不定。
州府增派的税收还要缴纳,贫苦的百姓更是水深火热。年根底下是非多,看来今年注定是要不太平。
郦随良听了朱三郎的见闻,便把主意打到田家在山中的铁矿之上,听人说这铁矿之中每个月都有几百斤的存铁。只要拿下了这铁矿,就能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
众人都心中明白,八里坪和周家铺打造那么多军械,肯定是在组织人手,目的就是雾灵寺。
单靠现在手中的破铜烂铁根本对付不了,对付这些人数众多的清军根本没有优势。
而且郦随良猜测,他们肯定会在一个众人意想不到的时间前来围剿,众人最意想不到的时间肯定就是过年。
如果自己不能破局,这年关就是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