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上有天听，下有人心
狄甫之所以来找他，是因为安乐县衙内，张韩、陈到都已经心神大乱，有一种低头的感觉。
而判司、捕头等，都是老油子了，已经没有了初为衙役时的那种初心。
大景以律开国，设立了律法规矩，划定了百姓、官吏的行事之边界。
到光武帝朝时，又兴儒尊法，形成了外儒内法的盛世，用儒将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各司其职。
到景汉朝代，推行孝、廉，并且形成以此为本举荐官吏。
每一朝的立国之本，最初都是好的，但都无法永恒下去。
狄甫认为，是人的心思诡谲、以至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逐步累积的小恶，推动了大厦的崩塌。
他此前入大理寺时，立志以自己的能力和坚守，逐步累积浩然正气，再将大厦扶正。
不过近日回到衙署，见到陈到、张寒等年轻人眼里都已经没了光。
现在来见到徐臻，方才是稍微放心：他依然对世间公正律法充满了热忱！
大景就应该有如此后生，方觉仍有希望。
“盐铁司属大宦官温成瑞掌控，这些年暗中牟取了巨量钱财，温成瑞是江东温氏送入宫中的族人，大部分所得，都通过长乐帮的水路，送去了江东。”
“既然知道，为何不检举？”徐臻表示了疑惑，就算是证据不足，但以狄甫的份量，完全可以力谏待查。
狄甫露出了一丝惨淡的笑容，仰面朝天，长叹道：“我又何尝没有尝试过，可温成瑞上头还有人。”
“还有人？”
“有。”
狄甫痛心疾首，且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懑：“天子。”
“天子！”
徐臻双眸瞪大，心里不由得感受到些许震撼。
狄甫笑道：“正阳，若是贪腐自天子而起，不仁乃朝纲混乱，你会因此而泄气吗？”
“不会，”徐臻断然摇头，主要是这些和他关系都不是很大。
你王朝走向末路，如何改朝换代，和我都没有关系，我只是需要秉持公正廉明，来获得更强的武道罢了。
而在乱世之中，徐臻的目标也很简单，他只想保住自己的小家。
至于这大景如何，他也管不了这么多。
“很好，”狄甫眼睛越发的明亮：“总有一日，你一定能够拔出浩然剑。”
狄甫的鬓角已经多了几缕白发，眼角的皱纹亦是深刻，他一身不变的黑炮，陈旧不堪，多年未曾体会过安逸闲适，在众多官吏之中，是真正秉承了“扶大厦之将倾”志向的世族子弟。
“再说了，就算是检举，也没有证据。”
狄甫苦笑着说道。
“其实有。”
徐臻的话，让狄甫猛然一怔，呆愣着看向他。
陈王庄一条线全数尽毁，连同陈王庄旧址，也已经被那些冲入其中的京都府衙役清理干净，大理寺更是已结案归卷，上报了朝堂。
此时，上京进入了千万两银子，以及无数的奇珍异宝，让景汉帝平息了怒火，到此刻，郭坤案以及随之暴露出来的各种案子，都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
哪里还有证据能够留下来。
徐臻返回了房内，很快又出来，迅速走到了狄甫身旁，伸出拿出一枚残破的护身符，此符三角状，外层包裹的红布已经缺损，漏出里面的黄纸。
纸上似有朱砂写下的符咒，应当是慈航斋的平安符。
“慈航斋的平安符？可以抵挡灾邪，”狄甫一眼就认了出来。
徐臻笑道：“可惜，却没抵挡住人心叵测。”
狄甫：“……”
“狄君，这是我在陈王庄的地洞里查探到的证据，在一个尸体上面取下。符咒里面写着生辰八字，顺着八字，我在西街环巷里找到了一家农户，一位老农可以证实他的儿子在矿场做工，亦是数月未有音讯。”
徐臻的面色郑重不已，带着一丝奇怪的笑意：“若是，我将此情上禀，恐怕那老农很快就会死于非命，而后符咒亦是会丢失。”
狄甫长舒一口气，道：“若是送到京都府的确会如此，案件有起始，也会有结束，正阳，你明白这道理吗？”
“我太明白了，”徐臻表现出不像他这个年龄的老练，咋舌道：“上头需要钱财的时候，就会案发曝露出来，等到银库充实，便会想着如何结束，而结束并非雷霆，应当点到为止。”
“郭坤案至今，宦党、世家、勋贵，都忙着在填补缺位，而不是彻查贪腐，其实哪怕是华长史与狄君，亦是要他们将钱财吐出来，用以赈灾、资军。”
“这或许也是无奈之举。”
“符咒给你。”
徐臻将残破的符咒递到了狄甫的手中。
狄甫反复查看、端详，最后收入了怀中，问道：“你看得通透，即便如此，你还会继续查案，一直秉公吗？”
“那还是要的，狄君的苦衷，我自是理解，但一码归一码，若是有案子落到我头上，我会在职责范围内，秉公办理。”
很轻松，很洒脱。
他的心境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也不去思考值不值得的问题。
狄甫想到了族中许多先辈的传记，狄氏当年那位为王朝续了一百年国运的神君狄拯，便和徐臻有相同的心态。
当时的王朝，同样腐朽，自上而下的蚕食国运根基，可是到他手中的案子，从来没有冤假错案，自判司到行刑的掌司，乃至是追随的衙役，都会做好分内的事。
从未思考太多。
狄甫知道，自己和先祖的不同，就是想得太长远。
但好在，衙署里还有这样纯粹的人。
徐臻低头思索了片刻，再抬头时愣住了，因为狄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落叶随风掠过他方才所在的位置。
……
第二日。
狄甫、华鼎照常执行公务，衙司未见混乱。
这段时日亦是没有案子，一切几乎已平息。
到中午时，华鼎将徐臻叫去了偏院。
“这里有一百两银子，是陈王庄案的赏银，这三百两，是伯虎的那一份，这里还有二百两，你拿去分给当初随行的衙吏，至于如何分配，你自己决定吧。”
“我分配？”徐臻疑惑不解，不应该是他们自己来领吗？
而且，为什么会这么多？
京都府衙司的赏赐，全部加在一起不过也只有一百两而已。
“尊程县令之命，自年关起，安乐县衙要特设乌衣院。以徐臻为捕司，同时兼任刑棍掌司之则。”
“此次办陈王庄案的衙吏，都调至你麾下。且从各镇、屯、亭调遣得力衙吏，这些是名录。年关前会为你们寻好衙署，此后，卷宗内的沉积要案都交由你们负责。”
徐臻接过了名录，上书八人，同时简单描绘了他们擅长才能，以及办案政绩。
正安镇展红袖赫然在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