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修士的两条路
“哦?”
维斯特心中惊讶,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他本以为偷尝禁果,对于已然是这些年轻人所能触犯的最大罪责,没想到竟然还有其他罪责。
排在后面讲述的罪责,自然不会比第一项更轻。
这年轻人,倒是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但也绝对算不上复杂就是。
于是,维斯特产生些兴趣,看着眼前年轻修士道:“你说吧,我会酌情惩戒,给予你教诲。”
听到带着鼓励的话,安恩信心倍增,开始组织语言。
既然要替休伊特承担罪责,自然要讲明船上发生的事。
至少讲清楚矛盾因何产生以及两人如何被杀。
按理来说,杀人较之邪淫更加恶劣,过程也更复杂。
然而,杀人却并非由他自己所为,因此他算是站在旁观者视角,讲述时也更自如客观。
更何况,于他而言,这项罪责也并不如淫邪一般难以启齿。
于是,安恩细致讲述了船上的事。
讲述了船上两人教唆船员杀人,随后休伊特为保护自己伤害其中一人,最后两人被船员投河的事件。
事件基本还原,只有少许片段隐瞒。
比如,安恩隐瞒了海伊德的身份,隐瞒了死去两人的身份。
隐瞒两人身份倒不是安恩想要减轻惩罚。
而是他出于对死者的尊重,出于对两位女妖安全的考虑,乃至对于苦修士这一人群的美化。
总之,安恩隐去了两人触犯邪淫的事实。
在安恩看来,他只是要承担两人死亡的罪责,与两人的身份并无关联。
但也正因为这些隐瞒,故事并不通顺。
安恩细致地讲,维斯特认真地听。
维斯特听了故事全貌,对于事件却是云里雾里。
他心中疑惑,同时不由惊讶。
虽没弄清楚事件真相,但他大概理解了这位年轻人想要替他人承担罪责的意思。
这正是他惊讶的原因。
眼前的年轻人说话开口都需要他鼓励,甚至施加压迫。
这样的人与杀人联系在一起本就足够稀奇,更稀奇的是替他人承担责任。
实在难以想象!
而对于品质优秀的年轻人,他的耐心总会多一些。
于是,哪怕维斯特轻易判断出事情另有隐情,也没直接拆穿。
他不想管那些曲折故事,直指问题核心问道:“将人投河的是哪些人?”
“船员。”
他点头,再次问道:“伤人者是何人?”
“嗯……我的朋友。”
“很好。”
维斯特满意点头,盖棺定论道:“按照《苦主教会法典》,那两人威胁到了你的生命,哪怕将两人杀死,你的反击也并不违背法典。更何况,杀人的并不是你。”
“至于你那位伤害了他人的朋友,若是愿意洗刷罪孽,便缴纳一定的赎罪金吧。”
闻言,安恩喜出望外,他的计划已然圆满达成。
维斯特望着兴奋的年轻人,也跟着笑了。
心中对于年轻人的评价,又上升了几个台阶。
这故事的真实性,他并不担心。
若是对方不想被此事牵扯,只需要隐姓埋名或者脱离教会,亦或者干脆将罪责推至两人身上,根本无需主动坦诚。
既然说了,便是确有此事。
而但凡这类涉及人命的事件,任何人都得掂量清楚。
哪怕维斯特自己,也不敢在这类事件上马虎半分。
这年轻人却不同。
“可惜啊,这年轻人还是太过稚嫩了些。”
维斯特想着,顺其自然地联想到了自己的破格晋升。
不久前,他自司铎一步跳跃至主教,受了无数神职人员的艳羡,直到此时想起,心中仍难免庆幸得意。
这便是人命的价值。
处理好了便是平步青云,处理不好便是万丈深渊。
毫无疑问,他处理的很好。
而这位年轻人则完全未能意识到。
对方难得地显露出几分令人敬佩的志气与独属于年轻人的单纯。
虽然错过了机会,不过倒也显得可爱。
维斯特又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短短的交谈之中,他屡次在这位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曾经那个自己的影子。
一样的单纯,一样的严于律己。
那股将教义融入生命、追寻世间真理的傻劲,与他年轻时简直如出一辙。
直至此时,这股志气虽然早已被他抛弃,但却并不会受到他的鄙夷。
反倒只会被欣赏。
他欣赏这位年轻人,恰恰也是在回忆当初那个不成熟的自己。
如此想着,维斯特望向安恩的目光又柔和了许多。
他想给这位年轻修士一些经验,想让这位年轻修士少走一些弯路。
于是,维斯特盯着安恩,真诚发问:“你可曾想过,将来要如何发展?是要钻研教义,还是成为一名神职人员?”
这是每一位修士都要面临的选择。
一是终身作为修士,研习教义、著书,将来也许有机会成为苦主教会历史的一部分。
另一条路,便是成为神职人员。
自此沿着“修士—执事—司铎—副主教——主教—教区主教—大总主教—教宗”的路线,一步步向上爬。
任何修士都曾幻想过前者,但绝大多数都选择了后者。
维斯特便是如此。
直至今日,他也才迈入高阶神职人员的门槛。
因此,他很好奇这位年轻人的路。
安恩被这一问题难住了。
他考虑过这一问题。
在之前的他看来,苦修士便应该以研习教义、亲近并侍奉苦主为目标。
可在经历船上的事件后,他动摇了。
如果只是一味闷头钻研,那么所得到的教义真解要传授给谁呢?
仅凭一人之力,何时才能够唤醒千千万万的如船上乘客一般愚昧的人?
前者所图的是自我救赎,后者才是众生的救赎之道。
于是,安恩否定了先前的想法,循着内心认真回答:“我想成为神职人员,成为一位像您一样的主教,这样就可以将教义传遍苦主的子民,为那些平民带去苦主的救赎。”
“说得好!”
维斯特听了这话,不由称赞一句。
如若不是看到年轻人眼中的迷茫转变为坚毅的过程,他甚至要怀疑对方先前在伪装做戏了。
出发点是好的。
可惜,年轻人还是欠缺经验。
于是,维斯特下意识摇头,提醒道:“你只看到了这条路的光明。而且,你已经触犯了戒律,将来在神职道路上会很难走。”
“啊?是这样啊……”
安恩对于神职道路了解不多,只是出于一时意气才说出了先前的话,此时懵懵懂懂请教道:“那犯了戒律会有什么影响?”
“终你一生,都可能做不成主教。”
“我不做主教,只要能传播教义就可以。”
维斯特听了,摇着头再次否定:“那也不行。戒律是不能违背的,你的每一次晋升都会处处受制。除非……”
“除非什么?”
维斯特想教,却又于心不忍。
他不忍心摧毁一株良善幼苗,但又想给予一些实在的帮助。
于是便拿捏一个不算拔苗助长的程度,委婉暗示道:
“有时候,宣传我主不如打压异端。那些蛮子未经开化,野蛮粗陋,崇拜异端邪神。就如索吉尔斯,抓捕他的那位苦修院院长,已然一跃成为了教区主教。你……可曾知晓?”
“我知道。”
安恩听懂了。
他并不笨,只是有原则。
而这原则偏偏生来笔直,无法变通,不懂绕弯。
主教的意思他听懂了。
可那两人就是的普普通通的苦修士,并非什么异教徒。
安恩也不愿意接受主教的看法。
苦主作为真神,若是需要打压其他神明才能显示其独特性,那还能算作唯一的救世主吗?
如此说法,岂不是违背了教义?
岂不是违背了“十戒”之中最基础、最根本的第一戒——只能有一位神了吗?
安恩不愿意接受,但又能察觉出主教的良苦用心。
他没有直接反驳,而是选择装傻充愣,佯作不懂道:“可死去的两人,就是苦修士呀。”
这话一出,维斯特愣住了。
他那座肥胖身躯僵在原地,眼珠子在不大的眼眶里来回颠旋。
过了半晌,他的目光缓缓冷漠,阴恻恻问道:
“我没听清,你再说一次?”
(PS:本章中的有关“正当防卫”的内容,采取的是中古世纪的道德、法律标准哦,并未掺杂任何对于当代标准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