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雪中葬花
“且慢!”
“不要!”
可是已然来不及。魔尊刑天那一招式用了七成功力,于众人来说都已成了既定的灾难。
可终究还是来不及。魔尊刑天苦寻了这么多天的无忧神女,却终在再见时羽化在了他的面前。当空气中散去了盏盏金莲,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唏嘘与不甘。他不甘心,平生从未有过如此愠怒之时。刑天一怒,整个魔界便杀红了眼。兜兜转转,宿命轮回,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魔界都如寓言的那般成了邪灵的助力。众人一时不知是该阻拦魔兵,还是与之一道对抗邪灵,在邪灵灵力大增时更是自顾不暇,纷纷乱作一团。
玉虚观门前,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位顶着肉体凡胎的神识悄然苏醒。
云止起身,对着半空中保护人界的太华神君点了点头,太华神君将日月之辉汇聚到云止身上以神力相护,霎时周遭一片漆黑,众人不约而同停下手中动作,看向光源之处。只见一位小道士以极快的速度走着天罡八卦步法,一边走一边说着:“此乃邪灵。非人非神非鬼非妖亦非魔,身处六界之外,无形无神,便无法攻击。还有……”云止看向那邪灵之气,“它还会吞并形体,吸取对方术法。”这倒是他不曾预料到的。
“可有破解之法?”仙界火系灭焰急急地说道。虽不知这凡人是何来历,又是如何存活到现在,但眼下也没有第二个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邪灵之所以难以对付,便是因为它无形无神。”云止一边说着,一边在用一根树枝在黑气最浓处画着五行八卦图,“只要仙界五长使对应着五行八卦使施展各自功法,便可将邪灵困在一人形体之内。杀一人即可保六界。”
“哈哈哈哈哈哈”突然出现了一身男女老少混杂在一起的诡异笑声,众人看向邪灵,只见那团黑气上突然闪过一张张面庞,竟都是被它吞并的形体,当看到无忧神女的面孔时,魔尊刑天不自觉捏紧了拳头,俯着胸口咳出了一丝血迹,四大护法忙去相扶。
众人眼睁睁看着魔尊被自己的功法反噬重伤,才明白了至强至尊的魔界之主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为保六界无恙,我仙界自当鼎力相助。”这时,土系成爻仙长开口道,“可这邪灵不是能吞并形体吗?又如何将它困于形体之内呢?”
“形体困不住邪灵,但灵体可以。同时修习多界术法谓之灵体。”那小道士似乎顿了下,画完了八卦图的最后一笔,慢慢起身,用那根树枝缓缓指向桃夭,“共修仙魔妖三界术法的强者,这世间唯她。”
“凭什么?”
“不行!”
仙界和妖界都出现了两声反对的声音,一声是凌灵,一声柳画儿,不过却被凌霜和扶桑公子拦下了。
桃夭这才看清那个小道士所执的是一枝桃木枝,上面还将将存留一朵桃花,将落未落,似乎有些熟悉。她愣愣地看着那小道士,五官平平只是那一双桃花眼格外好看,像是...在哪见过似的。
兴许人们是对于内心不愿接受的信息总是趋向于拒绝。桃夭就这么一直自我放空,毫无反应,直到她被五仙长困于五行阵法,直到她体内响起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看了看自己冒着黑气的手指,歪头冷笑,她从未想过做什么拯救六界的大英雄,却也从未料到须臾之间风向逆转,她怎么就成了六界之敌了?她究竟是谁?是桃夭?还是邪灵?杀一人真可以救六界吗?这个人一定就是她吗?她觉得自己好像无端陷入一个被阴谋织就的网。她冷漠地看着面前些仙鬼妖们,前一秒还在感谢她阻拦邪灵壮大,现在一个个对她意欲除之而后快。
邪灵在她体内不断地嘶吼,挣扎。她与邪灵对抗,就像是在与自己对抗。桃夭脑海中炸裂出许许多多回忆的片断,一会儿是她,一会儿又变成邪灵,她好像在控制,又好像在听任。总之,众人听她出口的是无比愤怒的话:“我不信这世间唯我一人修习三界之法!我笑你们冠冕堂皇的言辞下尽是懦弱与虚假!”
“邪灵正在与她对抗,倘若让邪灵占据了她,那你我终将无一幸免。”不知是谁挑起了话头。
“是啊是啊快动手!”
这世间多的是一些靠揣摩上意,见风使舵去立功求升的小喽啰,在自家主位还没发话的时候,便抢风头似的率先向桃夭发起了进攻。
左前方袭来四个仙,正前方攻来两只小鬼。
“很好!”桃夭调动本体之力去感知四方,“我倒要看看你们能不能杀得了我。”
右后方攻来五个魔兵,侧方悄然摸过来两只妖。
“很好!”桃夭又重复了一边,“一起上吧!”桃夭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个邪灵。她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六界之事,为何要任由六界对她群起而攻之?既然六界于我不仁,那么我屠了这六界又如何?“我就是邪灵,杀了他们!”随着这句话在桃夭心间反复,她眼底泛起了一片混沌。
“桃夭!”
“丫头!”
两声熟悉的声音,让桃夭渐渐恢复了清明。
爷爷!“不要——”桃夭突然惊颤地大喊。
柳随风刚解决了从她后方攻来的妖魔,正欲转至前方,突然听见桃夭声嘶力竭的急喊。他赶忙回头,这才发现老榕树以本体化屏障护在桃夭身前,饶是他疾行术也已非常熟练却也来不及了。本体之伤本就难以弥补,再加上榕树是万年化形,本不宜动,可柳随风禁不住老榕树的一再央求,于是他使出了戊系镜妖一族移宫换羽之法来相助老榕树至此,只要两个时辰本体归位便可安然无恙,可如今怕是......
柳随风一边用意念控制着自己的弦风剑解决了那四仙二鬼,一边去扶本体破碎摇摇欲倒的老榕树,十分后悔地哀叹:“榕树爷爷!我不该带你来。”
老榕树颤颤巍巍,虚弱地说着“不怪你!”头却慢慢转向了桃夭的方向,冲着桃夭费力地挤出一个笑。“丫头!死生有命,只望你,好…好好…活着…”
“爷爷——”桃夭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不断地挣扎,可困住他的五长使始终未曾松懈一分。桃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爷爷的本体化成星星点点,逐渐消散在她眼前,微光中一闪而逝的还有那曾相伴七千多年的时光,那些个嬉笑怒骂、风雨同舟都随之一道散做云烟。
愤怒、悲戚、感怀从四方袭来,刺痛着桃夭的每一处皮肤,每一次呼吸。桃夭一下瘫坐在地上,仿佛被抽取了灵魂一般地呆滞。她张嘴叫着爷爷,可却发不出声。泪水从心间汇到眼前,刚刚“吧嗒”“吧嗒”的滴落,转眼间又溢满。桃夭眼前一片模糊,她什么也看不清,她好像听见柳随风在叫她,可是声音很小很小。她好像听见爷爷在笑,他让她好好儿活。好好儿活……好好儿活……
“杀了他们,你才能好好活着。”
“爷爷死于他们手下,你不该报仇雪恨吗?”
邪灵用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她体内一句一句地蛊惑,逐渐占领着桃夭的身体。
“众妖听令!”柳随风高声道:“吾愿以本体之力守护我妖界辛九王,背水一战!万死不辞!”说着便身先士卒向着困住桃夭的仙界五长使攻去。妖界十系族长看着一多半的妖随之作战,也意料不到如今的柳随风在妖界竟然有如此一呼百应的魄力。情势急转,仙界各系也忙于应战,守护自家仙长。一时间仙妖混杀在一处,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各种法术接踵而至,就连水系凌霜和兔妖玄桑也在阴差阳错间对峙在一起,难分上下。
仙妖之间本有旧怨,此般更是一个个杀红了眼。魔鬼二界眼看僵持下下,便有几人悄悄绕过妖界围堵直接冲着桃夭杀去。
却发觉桃夭周围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竟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她,隔空施法也难以伤她分毫。一时间纷纷疑惑:“这是为何?”“难道是这小妖女已被邪灵吞并了?”“难道……”
“邪灵已近乎吞并她全部,邪灵有了形体便无法靠近,她已经不是她了。”太华神君把原本聚在云止所在小道士身上的光源洒向整个玉虚山,霎时四周恢复明光,众人被恍了一下纷纷停手,这才发现刚刚那场黑暗中的战斗双方都死伤过半,无比惨烈。
“还来得及!”小道士的声音被太华神君放大至玉虚山的每一个角落。“她本体之物不被形体排斥”小道士叹了口气,“以她本体之物前后夹击,袭其心脉,这般才能接近于她……杀了她。”那小道士似乎顿了一下,缓缓拿起手上的桃木枝。“比如,这截桃木枝。”
“那么另一本体之物在何处呢?”仙界成爻急急问道,他快撑不住了,他突然想到十七万年前的归泽之战,当初也是他先倒下致使五行屠神阵法中断,如琤才……不行,这次他决不能再倒下。
“另一本体之物……”众人只见那小道士一步一步走到八卦阵前,走到柳随风面前。
此时,柳随风早已身负重伤,额发凌乱,一身墨绿色衣袍早已血迹斑斑,几乎成了玄黑色,他半跪着以双剑拄地,一把是他的弦风剑,一把是本来别在发间的桃木簪所化的桃木剑,若非情势危急,他何苦用上双剑。
那小道士,走到他身前用桃木枝指向那把木剑“在这儿!”
柳随风抬起头看向他,嘴角渗出一丝凄冷的笑。“休想!”
“太虚令现世,莫非你要与六界为敌?”仙界众人质问着。
“他不去,我们便夺了他的木剑如何?”金系卿瑶接话,她记得困于阵内的那女妖,当年在仙界议事厅就该杀了她。
“对!夺了他的木剑,杀了那女妖!”众人纷纷响应,二话不说便飞袭而来。
众妖又层层守在柳随风身前,却终究难以以一敌百,一个个倒下。
“柳随风!你当真要让整个妖界覆灭于此吗?”狐族族长白嬴怒问。
“随风,你看看周围为你一句话死命拼杀的妖众们吧……”柳族族长哀叹道。
“冥儿!”白芷夫人挺着孕肚来到柳随风面前,慢慢蹲下身子,“娘从未求过你任何事。你知道的,这个孩子,我盼了很久。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个孩子,无论是当初的郑儿,还是你,或者尚未出生的他。”说着,轻柔地抚着自己的肚子,低声啜泣了起来。
有时候只言片语往往比兵刃利器更能击溃人心。玉虚山不知何时纷纷扬扬飘起了大雪,可柳随风入眼皆是一片血色。他缓缓松手,同那把木剑一道倒在了雪地上,任由鹅毛般的雪花落到他的脸上,飘到他的眼下,转眼间被一滴温热所化。他已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未曾流过泪了,实在是太久了。他将双手深深扣进雪地里,握紧的满是心间的无力与挣扎。
那把木剑被妖界当成烫手山芋扔了出去,辗转几回,落到了仙界卿瑶仙子的手里。她与那小道士商量一二后,正欲做最后一击。即她从后方攻击,小道士从前方出手。
邪灵虽然占据了桃夭的形体,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逃出那八卦阵法。按说自己无形无神,不属于这六界,如何会被六界之法所困。挣扎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原来困住他的不是阵法,而是这个妖。于是,邪灵又尝试抽离出形体,这才发现实属不易,他忆起那小道士的话:“身怀神印且共修仙魔妖三界术法。”这才发现这形体的特殊之处了。呵!他输了!他感慨着,他以为他提前预知,却不曾发觉原来窥探未来本身就是命运中的一环。是以,邪灵渐渐在桃夭体内消停了下来。
桃夭也在这时逐渐恢复了意识,她一睁眼便看到那个小道士正执一把桃木枝向她刺来,她看着他越来越近,那双桃花眼灼灼,在漫天大雪的映衬下无端多了几丝柔情,很熟悉,她一定见过的……
“陛下?”桃夭试探着叫着,是他吗?“还是林——”
嗯……桃夭痛苦地低头,看到她的桃木剑刺穿她的心脉。她像是出现幻觉了一般,看到了当初这木剑所化之簪被她以同样的方式刺进那人的胸口。所以,他当初也是这般痛苦吗?桃夭抬起了头,没看到她想看到的那抹绿色身影。她有些不敢回头,更不敢去看她身后执剑之人是谁。她就这么愣愣地任凭自己陷入沉思中,让时光从此刻倒流,从百年妖塔试炼,到仙妖之战,到成为傀儡妖王再到最初的那林中时光。
“嘶——”又一声血肉撕裂之声将桃夭的思绪拉回眼前,嵌入她胸口那木枝上的唯一一朵桃花也飘飘悠悠落下,她慢慢对上了眼前那双眸子,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你是…陛下,还…还是…林无意?”
那小道士似乎颤抖了一下,却终未作答。他将那桃木枝留在桃夭心间,转身离去。
大雪纷纷,自上而下。桃夭开始变得透明,散为缕缕流光,自下而上。
妖魔神仙都已陆陆续续散去,大雪已将此地覆盖得如它的名字玉虚般圣洁无暇。一个身着墨绿色衣袍的妖在雪地上抱着那支桃木剑剑放声痛哭。在他身后很远很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小道士,喃喃地问着自己:“神,到底是该有情还是无情?我…错了么?”他蹲下身,将掌心那片枯落的桃花缓缓葬于大雪之下。
自此,玉虚浩劫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