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动京华
登科
嘉祐二年(1057)正月,皇帝公布了省试的考官名单。
主持这场省试的,是众望所归的文坛领袖欧阳修。
在北宋,科举考试分为三级:发解试、省试、殿试。苏轼初至汴京,考到第二名的那场,就是发解试。通过发解试的考生,就成了举人,有资格参加进一步的省试。
在宋仁宗后期,殿试不再黜落,只定名次。所以,决定是否可以走上仕途的关键,实际上就看这第二级的省试。
这年春季,考试开始,苏轼、苏辙两兄弟早早赶到考场,与那些和他们同年的群英一起,都在禁军侍卫的监督下鱼贯而入,每个人一间斗室,各自答写试卷。
这场省试可谓一考定终身,饶是天资聪慧的苏轼都不敢怠慢。当年的副考官王珪就曾把苏轼的试卷原稿带回家珍藏,发现他的那篇《刑赏忠厚之至论》起草了三次,还带有涂抹修改的痕迹,足见苏轼在这场考试中,并不像众人想象的那般笔走龙蛇、轻松惬意。
当时阅卷的参详官叫梅尧臣,他一眼就瞅到了苏轼的《刑赏忠厚之至论》,觉得文风酷似孟子,顿时爱不释手。唯一有点让他作难的,是其中引用有“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这句话,不知语出何典,就把这篇论文递给了主考官欧阳修审阅。
欧阳修阅罢此文,也不知道文中的典故出自何书,不过文章本身倒是逻辑清晰、论证严密,很是对他胃口,看得大呼过瘾。后来欧阳修还对梅尧臣说道:“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
按欧阳修本人的意思,是想把这篇文章点为榜首的。但在当时,为了防止考生作弊,所有考卷都是糊名的,所以欧阳修并不知道写下这篇文章的作者究竟是谁,于是盲猜是他门生曾巩的作品,怕点为第一会被旁人说闲话,就将这篇文章置为第二名。
这场考试,苏轼、苏辙兄弟双双通过,进入了录取名单。
发榜后,苏轼前往拜谢梅尧臣。
梅尧臣想起试卷上的典故,就问:“‘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这两句话,典出何书?”
苏轼漫然答道:“想当然耳,何必要出处。”
梅尧臣傻眼,心想这后生好大胆,这么重要的省试作文居然敢瞎编典故,关键是还真让他给糊弄过去了。
不只梅尧臣,欧阳修也对苏轼的这句引述耿耿于怀。他自认饱学,不论三坟五典,还是八索九丘都能如数家珍,可怎么就没听说过皋陶杀人、尧帝救人的典故呢?
有次,他终于忍不住问起了苏轼,苏轼只说是在《三国志》中看到过。欧阳修回家翻阅《三国志》,可仍然遍寻不到,就又去找苏轼解惑。
苏轼这才讲起了《三国志》注引《魏氏春秋》里的一段故事。
三国时,曹操夺取幽州,将袁绍的儿媳妇甄宓赐给了自己儿子曹丕。孔融知道这件事后,大为不满,就给曹操写了一封信。信上说,周武王伐纣后,把妲己俘虏,赐给了弟弟周公。
曹操看了信,迷瞪了。因为他记得武王伐纣后,不是姜子牙斩杀了妲己吗,怎么妲己没死,还被武王赐给了周公?于是,曹操就这事问起了孔融。
孔融本就是阴阳怪气来讽刺他的,就很没好气地说:“我以今日之事推测古人,只是想当然,并无出处。”
苏轼讲完后,就向欧阳修请罪。欧阳修长叹一声,说:“你这也算得上是举一反三了,这等才思敏捷,他日成就必在我之上。”
苏轼走后,欧阳修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对他的儿子说道:“看着吧,三十年后,世人传颂的,就不再是我了。”
因为欧阳修对苏轼等人的偏爱,很多落榜的考生心存不满,就聚在一起闹事,指责这届考官阅卷不公,甚至有人写了一篇诅咒欧阳修的生祭文章,当街散布,恶意满满。
到了三月份,宋仁宗宣布进行殿试,定下了中榜考生的名次,而落第举子们知道木已成舟,也就不再闹了。
正如我之前所说,这是一个黄金大世,那些百年难得一见的天之骄子,都扎堆在这一届出世了。这一年的考生含金量,号称是千年一遇,后人称之为嘉祐二年龙虎榜。
在这一届榜单中,出现了三位宰相、八位执政,唐宋八大家登场了三位,宋学四派中三派的始祖纷纷到位。苏轼、苏辙、曾巩、章惇、张载、程颢、吕惠卿……随便一个名字,都足以引领一个时代。
所以,那些名落孙山的举子其实是虽败犹荣的,毕竟他们这一届的竞争对手一个比一个强大,即使是输了,但能与他们同在一个考场内较量,这本身就足以自傲。
而这些榜上有名的旷世人杰,他们注定不会平庸地活下去。北宋因为有他们,注定将会被搅得天翻地覆。
旧的规则会由他们打破,而新的规则也将由他们来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