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
苏氏父子离开巴蜀,过剑门关,至关中,再东行中原腹地,到了五月末,才踏上京都开封府的地界。
他们刚一到,京城就发大水了。
当年六月,大雨连绵,下了一个多月,大水冲毁了蔡河堤坝,淹没了不计其数的房屋,汴京内外,到处都是难民与汪洋。
为了稳定治安,宋仁宗任命大名鼎鼎的“青天”包拯出任开封府尹。当时,包公有两个担任群牧判官的副手,一个叫王安石,一个叫司马光。
据说有一次,包公请他们二人饮酒赏花,但二人都不是嗜酒之人,司马光碍于上司情面,倒是勉强干了一杯,可王安石却始终滴酒未沾。这一插曲,似乎注定了二人的性格之别,不论现在是多么志同道合,他日定会走向决裂,并分别将大宋带向不一样的道路。
同时,也因为这场水灾,原定于八月进行的发解试推迟了一个月,宋仁宗为了冲掉晦气,把年号“至和”改成了“嘉祐”,与明清时期需次年才能更换新的年号不同,宋代的年号在当年就可以翻新。于是,至和三年九月就这样变成了嘉祐元年九月。
在九月份的初考中,苏家兄弟双双过关,苏轼更是名列第二。过了初考,他们就是举人了,有资格参加第二年的省试,只要考过,就可以成为进士,入朝为官。
当时,苏家父子寄居在汴京的兴国寺内,等到城中积水终于退去,东京逐渐恢复往日繁华,苏轼总算是能行走在街上,听着沿街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这一切都让他觉得世界美好得不像话。
据说,某天苏轼遇到了个叫程杰的相师。
程相师端详了苏轼许久,啧啧称奇:“一双学士眼,半个配军头。”
苏轼不解,问是何意。
程杰说:“他日文章虽当名世,但有迁徙不测之祸。”
苏轼哑然失笑,却并不以为意,直到多少年后,他再回忆起这段经历,才感叹这相师当真是个高人。
在备考期间,苏洵经常拿着张方平的推荐信干谒欧阳修、韩琦、富弼等朝中大臣,苏轼就和弟弟一起在屋内复习。等到夜幕降临,他们二人就跑去龙津桥的周边散步,在茶楼上倾听说书人调侃打趣。
在茶馆偷闲的日子里,苏轼或许见到过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气质敦厚,沉稳有度,有人认出他来,说他名叫曾巩,乃是当今文坛领袖欧阳修的高足。在曾巩身后,跟了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郎,是其弟弟曾布,他们兄弟二人是来参加明年省试的。
看着面前的兄弟二人,苏轼与苏辙对视一眼,要强的他们都不由暗自比对着,他们苏氏兄弟二人,能否媲美面前的曾氏兄弟呢?
这时又走进一对兄弟,兄长热情爽阔,一脸风趣好乐之相;弟弟面色冷峻,不苟言笑,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那生人勿近的气息。有好事者说,他们是程氏兄弟,哥哥叫程颢,弟弟叫程颐,皆受教于一代大儒周敦颐座下,其兄程颢也是来参加明年进士考试的。
苏轼、苏辙二人更是震惊,本以为自己已是出类拔萃,不想前面来了一对欧阳修的弟子,后面又来了两位周敦颐的高徒,竟是皆不逊色于他们兄弟二人的存在。
他们应当还见到过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有人见了他大惊失色,说这人名叫张载,年轻时任侠尚气,因受到了范文正公的指点,这才弃武从文,不想他也来参加考试了。
苏轼睁大了眼睛,他从小最崇拜的人就是范仲淹,可如今范文正公已然仙逝,不得一见,而面前这男子竟受过范文正公的教诲,这怎能不让他心潮澎湃?
他或许还见过一对叔侄,说是叔侄,侄子年龄反而比叔叔还大。他们同出浦城章氏,叔叔名叫章惇,走起路来龙行虎步,英武之气尽显;侄子名叫章衡,外表庄重,气质儒雅,令人一见就生出好感。自不必说,他们也是来参考进士的。
在茶馆的闲暇间,可能还出现过一个英姿勃发的青年,名叫王韶。虽不知其师承背景,但那份高视阔步的气场就能让苏轼感到此人不俗;还有个面容俊美、目光狡黠的男子,叫吕惠卿,在与其他文人交谈时,他总能妙语连珠、一语中的,让一向以巧辩闻名的苏轼都忍不住赞叹,此人怕不是生了颗七窍玲珑心。
还有如邓绾、张璪、林希、朱光庭、吕大钧等人,都让苏轼或多或少感受到了竞争的压力,看来嘉祐二年(1057)的这一届考生中,真可谓是卧虎藏龙。
此时的苏轼,再也没有了初试过后的志得意满,他意识到自己可能遇到了一个诸杰并起、群星璀璨的大世。在这个大世里,各路英杰辈出,这些年轻人随便拎出来一个,放在其他年代单独出世,无一不是能够冠绝一个时代的大人物。
可命运有时就是这么顽皮,故意将这些年轻人杰安排在同一个时代相遇,还是在同一场考试中。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分别投靠在王安石或司马光的旗下,一起开创一个属于北宋的大变革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