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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会篇 回忆与评价
著述正气长存
——忆焜焘贤友
我和焜焘相识相知,已经半个多世纪了。最初,是在抗日战争开始、金陵大学由南京迁往成都的时候,同在成都;抗战胜利、复员后,又在南京短期同住;再后他留在南京,我却南北奔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我长住北京,但我们之间仍常常见面,通信不断,互相勉励。我比他年长十多岁,不幸他竟先我而去。智星坠落,良友丧失,令人痛惜!我也在他的追悼会上向他致辞:
“讲天道,发挥自然哲学;讲人道,发挥精神哲学,毕生追求社会主义,理论精进,堪称学术界贤哲。”“为解放,历经千辛万苦;为社会正气,敢于赴汤蹈火,留下笃实耿直,人格优美,足供后世者景仰。”
这些话,是完全真实的。他在做学生的时候,留校工作的时候,就一直埋头用功,当抗日战争开始,他爱国忧民,一刻不忘国难当前。他在金陵大学,始终学习费希特、张载身处国难时的态度,选择哲学作为一生奋斗的目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他既喜欢注重自然科学的分析哲学,又喜欢注重综合与超越的德国古典哲学,更喜欢社会主义;他苦苦钻研勤勉自励,很够累了,但他在金大做学生时即已参加了进步学生的组织,诚诚恳恳地为革命救国,做了令人无限敬佩的地下工作,尤其是南京解放前后的日子里,参加了接管中央大学、金陵大学等学校的繁忙工作,一直至1952年全国大学院系调整后,经组织分配至(以原中央大学工学院为主体的)“南京工学院”(后改名为“东南大学”),担任党组的领导工作,兼做自然科学与哲学的关系的研究。后来成立科学与哲学系,这是创新的系科,在国内绝无仅有。这是因为他想到社会主义哲学与自然科学,应该两不违背,同时互助并进。自然科学是求真,哲学是求真善美的分析与综合,不应该使二者分离。从自然科学史看,中外历史上的大科学家,最后都要联系到哲学以至伦理道德来讲整个自然、整个人生。从伽利略到爱因斯坦等,都是如此。所以东南大学创立科学与哲学系,是有很深远意义的。这个创新的系,从草创到今日,已近二十年,不能说没有一定的成绩。
毕业学生,广布在全国撒种,当然也是对社会的贡献。而焜焘自己,在自己岗位上,除了行政工作外,其学术成就,亦成绩斐然。他结合马克思、恩格斯、社会主义和西方传统哲学(亦即康德、黑格尔哲学),想完成一个完整的、系统的共产主义哲学的大纲。这工作,在目前十分重要,他花费了几乎整个后半生的时间,终于编著成几部很有价值的著作,为后继者开路:
(1)《从黑格尔、费尔巴哈到马克思》(1982)
(2)《辩证法史话》(1984)
(3)《精神世界掠影》(1987)
(4)《〈自然辩证法概论〉新编》(1989)
(5)《自然哲学》(1990)
(6)《科学认识史论》(1995)
这些,都是他的生命的踪迹,也是终生对学术、对人民的贡献。
还有一点必须提及的,是他对于社会主义的忠诚,对学术态度的严肃,对朋友、同志的诚挚,以及对人民敌人的仇恨。他从来没有因为某人有某一缺点,便将其贬得一文不值。对别人的长处总是五体投地地佩服。只要不是人民所共弃的敌人,遇到不如意的事,总是在发一阵脾气后,转眼就平静了,并且还失悔不已。他的体质并不很好,积劳成病,甚至成为重病,多次进医院抢救,但就在重病中,依然日夜不忘著作,他的多卷著作,完全是心血产物,十分可贵。
焜焘的一生,可说是平凡而又很不平凡的。他所适逢的社会,多半是动荡不定;欢迎了国共合作的国民革命的成功,又遇到了一个新的独裁专制;接着是抗日战争的惊险时日;好不容易推翻反动政权,迎来社会主义解放,但又有惊天动地的极左思潮的干扰。他都轻舟过海,还为人民做了力所能及的贡献。人生罕过百岁,来于自然,终必回归自然,谁也不能逾越。但恨焜焘却在狂潮中先我而去。愿他的精神还能伴我同行;我不寂寞,他也不寂寞。
1999年5月20日于北京
* 作者系北京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