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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在自己的故乡被人当成一个操着一口普通话的外地人,又因为个头娇小而被个别不务正业的同学以为是个好欺负的对象。

可是人不可貌相,我母亲常常教导我做人要守本分,既不能欺负人也不可以瞧不起人,倘若被人无端欺负就要适当还击,如果不还击就说明你是个傻子。

别看母亲是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妇人,她却总能以她仅有的词汇表达出最深奥的道理,让你不得不在她的套路下努力成为一个聪明人。

课间时分,我正被小说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武侠情节深深吸引,因为书是借来的,所以痴迷到代入了角色。

不承想,我的同桌正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班上成绩最差最不听话的大胖头一手拎着她的发辫儿一手叉腰,嘴里叽叽歪歪个不停,同桌文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连连躲让,却不小心撞上了我。

我正在热血的劲头上,仿佛武侠附身,抡起拳头就朝大胖脸送了过去,胖子基本没有反应过来,迟钝了好几秒才摸着肥脸“哎哟哎哟”叫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骂嚷嚷。

我一向是个明辨是非的人,却听见他不仅骂娘还骂我是“母老虎”,我气不打一处来,好歹也是拿过黑带三段的人,轻轻松松一个花拳绣腿就让胖子扑通跪地求饶。

事后,我们都被请进了办公室。事情起因仅是同桌没给胖子抄作业,胖子不服气,所以想来个强制性抄袭,最后被一个走火入魔的我给打了。

结果胖子仅仅被口头教育一番而不了了之,而我却因为违规看小说和先动手打人被记个处分外,还要请家长。

在母亲的眼里我一直是一个优秀得引以为傲的懂事的孩子,可这次打人事件彻底让她重新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我。

“你从前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孩子,就连进上海幼儿园的资格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很多没有报名成功的本地人都羡慕不已,全凭你自己的果敢和舞台上从容的表现,才让园长破例录取了你,那时候你才三岁啊,我在人群中到处找不到你,急得差点就报警了,最后还是你小姨看见你站在了幼儿园的舞台上,我们都不知道你是怎么上去的,看着你自信大方的模样,我都不敢相信那就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处事大方,懂礼貌讲道理,还乐于助人……”

我看见她往事重现时的激动,和眼眶里波澜起伏的泪光,曾经的骄傲转瞬被残酷的现实化为一波平静。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去迎接她倾盆而下的愤怒,并调整好了姿势等待一场恨铁不成钢的拳打脚踢。

可是,我等了个寂寞。

这就是母亲的高明之处,她从来不讲完一个明知下文的故事,就像我从来不听完整一句话一样,只不过我那是小聪明,而她是睿智。不用打也不用骂,就将我要反驳的一箩筐废话轻松哽在喉咙,独自煎熬。

当初母亲让我学跆拳道,一是想着可以强身健体,二是可以拿来防身。只是没想到第一次用上时就给了她难堪,虽然是个祸,但从那一天起,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身边的人。

我为因祸得福而窃喜。

回去的路上,我终于从母亲喋喋不休的教诲中知道了我名字的由来。“皖”是AH的简称,“怡”是希望我能像个传统女孩一样安静美好,可是我天生就带着点仗剑凌然的大侠气质,这一点肯定是她奇怪的血液里本来就有的,否则也不会预先给我取个温婉的名字来以防万一,我想。

说来我爸的名字更是大气恢弘,每当别人问起我爸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我的血液便提前预热起一阵阵亢奋,故弄玄虚晾着那些期待的眼神一两秒,然后再漫不经心地告诉他们“敬中国”,看见他们目瞪口呆不可思议的样子,我总觉得我又长高了一大截。

其实我爸也是个老实人,在我心中除了不是个大款以外,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父亲都要伟大,可惜这种精神粮食却不能保障我们在生活上的最低物质需求。

自从回到四川,我爸就干起了老本行,在工地上包木工活。按他的话说,只要好好做完一个工程,不说让我们立马锦衣玉食,那也是绝对的能吃饱喝足,不缺衣短食。

我和母亲一直生活在他美好的画饼之下,它恰到时候点燃了疾苦中的一盏灯,就像是暗夜里唯一的星光照亮了迷失森林的小径。

希望,又失望,期待,又茫然。如此反复好几年,身心疲惫的母亲好似比别人老得更快一些,我们的生活依然捉襟见肘,还突然欠着一屁股外债。

每逢佳节,母亲就更加难为无米之炊,如果遇到朋友三四的邀约,她更是装病推脱,或者变换着各种奇思异想的理由拒绝,这种应付得多了,就干脆说对那些全都没兴趣,就是不提自己穷得叮当响,连几十块钱都掏不出来。因为她知道,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如此昌盛时代,又有谁会连几十块钱都拿不出来呢?

因为穷,母亲从来不去别人家做客,这样就免了人情债,她也从来不主动请人来家里做客,但有人来,她必定拿出最好的酒菜来招待,只是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她又得苛刻自己不吃肉不吃菜。

我深知家里的艰难,几次忍不住问她为什么要倾尽最好来款待客人,母亲笑着说:“这是待客最起码的礼数,能来做客的基本说明他当你是朋友,不能因为自己不富裕而随便款待,这也是为人处世的基本原则。”

我是不懂什么原则,但我为母亲没能多读点书成为一个伟大的哲学家而深感可惜。

终于有一天,窘迫的生活压得母亲实在喘不过气来,迫不得已丢下所有颜面第一次给远在上海的小姨打了个救济电话,很快小姨就爽快地给转了十万救济金。为了钱能生钱,母亲在学校附近盘下一个服装店,将为数不多的家当悉数搬进去,这样就又省了一笔房租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