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张不疑（3）

只轻轻一抖，被我扯乱的长袍就恢复了原样，一堵疏离的墙横亘在了我与他之间，让我独自重归冰冷的夜色。我低头凝视着空空如也的双手，胸中压抑已久的悲伤一下子不受控制地满溢而出。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抱住那个陌生“神仙”的大腿痛哭起来。

“神仙！不要走！救救我弟弟！他不行了！他真的不行了！求求你……”

我语无伦次地乱嚎一气，上方的人反而没了声响。一个时辰以后那人对我说，好在我遇到的是他，如果换做别的妖灵，就算不要了我的小命，至少也会被打折条腿。

“我那时还以为你是神仙咧……”我一脸无辜。

“神仙……”他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存在的话到真想见见。”

旁边的辟疆已经睡熟了。我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吃过药之后，烧总算退下去了。上天垂怜，幸好这个妖灵恰好懂医术，才让辟疆捡回一条小命。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后，我开始对他产生好奇：“妖灵……都很凶残吗？”

“不凶残。”他瞥了我一眼，“只是人类太脆弱了。”

“可是你却留下了我这条腿，还救了辟疆的命。”我朝他咧嘴一笑，“你是个好妖灵。”

“果然是小鬼，对万物的区分只有好坏吗？那你说说看，什么样的妖灵是好的呢？”

我想都没想就答道：“自然是不杀人，不做坏事的。”

他眨了眨眼：“我杀过无数人。坏事嘛……也许我的存在，就是件坏事。”

“那我收回先前那句。”我挠了挠头，“只要我喜欢的，就是好的。讨厌的就是坏的。”

他闻言先是一愣，然后低语道：“真是没有原则的小鬼。”见辟疆已无大碍，起身便要离开。

“你要去哪？”我问他。

“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要办。”

“稍等一下！”我快走两步上前，扑通一声再次跪下。

他面露尴尬之色：“这次又是为何？”

我正色道：“先生救命之恩，请受不疑一拜。”说罢倒头就拜。

他急忙屈身将我扶起。我不得已起身，他的手却并未松开。

“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张不疑。”我习惯性地挺直了身子道。

“你可识得故外黄令张耳？”

我点头。“家父和张县令是远房表亲，所以当年才会来此地投奔，做了张县令的舍人。”说到这里，我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不过张县令的面我没见过。据家父说，当年秦王派人抓捕张县令，张县令只好逃离了外黄。家父从此失了生活依托，新任的县令又怕受牵连不肯任用他，才落得落魄而亡……”

手上纵横的旧伤疤被轻轻抚过，那双握住我的手柔软纤细，还带着一丝温暖。他叹息道：“故人之子，想不到竟落到如此田地。张耳兄若是知晓，一定会后悔当初没带你们一起走。”

“先生是张县令的朋友？”

“算是吧。张耳兄曾对我说过，外黄人怕事，在这里只有一人可以依托，那就是你的父亲。看来我又要重新计划了……”

他这句话如一道精光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立刻拍着胸脯道：“依托我也是一样的。先生对我有恩，不疑愿为你粉身碎骨。”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我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三。”

“那就好。”他明显送了一口气。

“为何要问年龄？”我不解。

他又沉思了片刻，才道：“也罢……你来帮我个忙。”

我立即来了精神，问道：“什么忙？”

“天亮之前，告知外黄所有人：‘今日卯时，项羽会命所有十五岁以上男子聚于城东，阬杀之’。”

我大惊失色：“为什么？！”

他眉头深锁：“项羽此人一向乖戾，行事难以捉摸。我眼下还未能找到阻止他的办法。但总不能让这一城人毫不知情地送死。姑且先闹他一闹，拖延些时间也好。”

“先生法力高强，霸王若见识到了，说不定愿意听先生一劝呢？”

“我和霸王有隙，他若知有我参与，就更不会留情了。我会在卯时之前想到办法，你只需做好你该做的。还有，万万不能被楚军抓到。如果你出了差池，我就再没面目见张耳兄了。”见我低头胡思乱想，他又拍了拍我的头，“放心，我会解决的。”

我抬起头，他笑容沉静。于是我告诉他：“我明白了，我会完成任务的。”其实心里却在计划着别的事情。也就是说，我想到了解决办法。

那就是，刺杀霸王！

根本无需去想，这是最简单直接的。我猜想他所谓的办法也不会与刺杀相差太远，所以我还要赶在他之前把这件事办好。爹不在了，在外黄他不可能找到像爹一样能帮他办事的人。所以只能是我。也许正因为如此上天才让我今日恰好遇到他，让我代替爹完成这件事。

爹也会为我骄傲的吧。

大概是知道我没多少钱，妖灵先生走前还把他随身的玉玦留了下来。伙计接到手后，睡意全消，两眼放光，连连答应一定会照顾好辟疆。

出了医馆，那位先生消失得就像他来时一样快。我也紧随其后离开，首先是要去找九爷。

就我认识的人来说，能说得上不惧事的，除了我以外，也只有九爷一人了。

九爷虽然被叫做九爷，却不像一般人想的上头还有什么大爷二爷。外黄混混里他若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了。据说这个称呼是源自当年他刚进城的时候，曾因为一碗酒和街头二十几个混混发生冲突，最后揍得那二十几个混混不但赔了他酒钱，还一起跪在地上叫他“酒爷”。这场面光听着就觉得很过瘾，可惜我没有机会亲眼见到。后来有识一两个字的混混为了巴结他，在他的褐衣背后写了个大大的九字，以显气势，就变成了“九爷”。

虽然距离天亮不剩几个时辰了，但九爷听我说了事情经过，立刻拍着胸脯保证会在天亮之前让全城老少都知道这个消息。事关他自己的脑袋，自然马虎不得。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问我那位先生的话靠不靠谱。

“我不是说这事的真假，可你也听说了霸王是怎么进城来的。我是说，他又什么能耐能解决得了呢？”

我回答得心不在焉：“他说有办法，自然就会有吧。那先生也不是一般的人啊。”就算他解决不了，也还有我。我可没打算坐以待毙。

察觉到我的异样，九爷狐疑地问道：“小张，你又在动什么鬼心思？”

我急忙敛容正色道：“这么大的事，我能有什么鬼心思可动？”说完掉头就走。

九爷在背后唤住了我：“小张，你不和我一起通知大家吗？还要去哪？”

“我要去看着辟疆。”

“小张，”九爷的语调沉了下来，一字一顿道：“不要做傻事。”

我没有回答他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