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王屋愚公传三剑
正义坊长约两里,行人熙熙攘攘,清风客栈位于中段,有三层楼高,屋外悬插“酒”字彩旗,招摇夺目。江南飞和欧阳蜓快步在前,两个家丁紧随其后,靠近客栈,欧阳蜓让家丁唤出同伴,免得对方就在大厅。
片刻一个家丁走出,称呼了两人之后,说那群人在大厅只吃了几碗面,坐了半会儿就都上了二楼客房,共有八个人。
欧阳蜓让家丁先去大厅围坐一桌,自与江南飞缓步入内。伙计先敬罗衣,看两人光鲜亮丽,俊男美女,立时满面堆笑:“两位里面请,是要住店还是打尖儿?”欧阳蜓指着斜对楼梯的位置道:“就坐那儿了,先沏壶上好的龙井,茶叶少放。”伙计诺诺连声,赶忙去后院递话。
欧阳蜓低声道:“这八个人在这只是暂时歇脚,他们不是开封本地人,稍后定有人来和他们接头。”江南飞应道:“没错,循着这条线索,就能找出昨晚带头那人,说不定还能找出广宏仁兄背后的势力。”说完环顾大厅,眼光扫到柜台右侧位置时,有四个人靠窗而坐,其中一人起身招呼伙计道:“小二哥,来来来。”伙计奔跑接话:“爷台您说!”那人指着桌上酒菜道:“酒快喝完啦,菜也不够了。快快切些熟牛肉,再奉四瓶好酒。”伙计弯腰笑道:“得嘞,四位爷台安坐,小的这就去张罗。”说完高声吆喝。
江南飞只向那人瞟了一眼,立刻兴奋不已,道是何故?原来那人年近四十,双目细小,左脸颧骨处有一颗显眼的黑痣,正是庞顺,江南飞在万平给的画像上见过他,已将其外貌牢记于心。
江南飞暗喜道:“没想到庞顺也在清风客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欧阳蜓看他轻声自语,问他道:“怎么啦?你也想喝酒么?”江南飞摇了摇头,打量庞顺同桌三人,都穿了一身黑色长衫,其中两个面现红光,想是剧饮所致,另一人背对江南飞和欧阳蜓,却以右手喝酒,左手始终紧握长剑。欧阳蜓顺着江南飞的目光望过去,看了四人情形后,低声道:“这几人和其他客人不同,像是武林中人,尤其背着我们那人,他手里的剑又长又宽,看起来有几十斤重。”说时伙计奉上龙井茶,顺手替两人倒了小半杯,江南飞一会儿望向楼梯,一会儿望向窗边,喝了四五口后,瞧见伙计端了酒菜送到庞顺等人桌前。
庞顺声气高昂,加上清风客栈大多坐的是商贩走卒,他也就毫无遮掩,吃了一片牛肉后举杯说道:“三位兄弟,感激的话,庞某不再多说,总之答应了三位的事,庞某一定竭力办到。”未等三人表态,就先喝干了一杯酒。
那三人二话不说,也是一口喝干。庞顺放下酒杯后笑道:“多亏大先生居中策划,否则庞某天大的本事也请不来三位。大先生让庞某转告三位,他已在中都备好宴席,请三位届时务必赏脸光降。”接着又说了好多句恭维至极的话,其中两人一应搭腔,握剑那人却只微微点头,酒却半滴也没落下。
江南飞眉头一皱道:“庞顺对这三人如此客气,看他们的样子又不像是武林前辈,衣着打扮也看不出是何门何派!”欧阳蜓虽不知他所念何物,听了大半,仍接话道:“我看过开封各门派的衣着,他们不属于其中任何一派。不过……我还没去过蒙家庄,是否是蒙家庄的人就不得而知了。”她故意提起蒙家庄,想看他是何反应,没想到他一听“蒙家庄”三个字,果真眼冒神光,“蒙家庄?不像不像!”说完又陷入了沉思。
约莫半碗水工夫,几个伙计弯腰弓背,倒退着往客栈里走,口中尽是“大爷请坐,大爷有请”之类的话,江南飞和欧阳蜓抬头望去,只见两个白衣青年手握长剑,赫然站在客栈门口,身后跟着十来个习武之人。
其中一个青年喝道:“别废话连篇,我们是来找人的,不坐不坐!”愤慨暴怒,掌柜大感失望,但只一瞬即转颜道:“大爷大爷,是小店招呼不周,惊扰了大爷,还请坐下训话!”
两个白衣青年推开掌柜,扫视大厅一周,最后目光在庞顺一桌停了下来。
江南飞手捧茶杯缓缓靠近,其余几桌客人似都好看热闹,也同江南飞一道往窗边聚拢。
欧阳蜓拍了拍江南飞道:“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江南飞凑在她耳边道:“他们冲着窗边那桌来的,那个颧骨有黑痣的,正是我这次到开封追查的人物……”欧阳蜓惊道:“啊!这么巧!那你盯着他们,我盯着楼梯边,别错过接头人的行踪。”江南飞点了点头,见白衣青年其中一人挥动右手,十余人朝庞顺一桌聚集,俨然已成合围之势。
庞顺本来轻松写意,突见这等阵仗,起身指责道:“你们是甚么人?堵在这里想干甚么?”同桌三人面色如初,甚至另外两人仍未腾出手去握兵刃。
白衣青年挥手那人喝道:“哼!坐着的可是王屋三剑?”
庞顺瞅一眼同桌三人,看三人都不说话,对白衣青年道:“你既然听过王屋三剑的大名,又岂敢搅扰三位兄弟的雅兴?”
“王屋三剑?是王屋山愚公谷项大侠的三个徒弟,听说三人行踪诡秘,早已销声匿迹,如今竟在开封和庞顺接洽上了!”江南飞静观其变,只在心中暗自嘀咕。
白衣青年另一人道:“莫非王屋三剑都变成了哑巴?还是对那件事耿耿于怀……所以都没脸见人没脸说话了?”
庞顺上手位置那人喝了一杯酒后终于起身应道:“你们到底是甚么人?”
白衣青年先一人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南五行门古伯流,旁边这位是我三师弟程伯海。你们三位曾到襄阳本派做客,难道都忘了么?”
欧阳蜓道:“原来是南五行门的人,他们受邀商议秘籍丢失一事,如今秘籍失而复得,却没立马返回大宋,看样子是想在此讨个说法。”江南飞低声道:“我担心双方起冲突动起手来伤及无辜,你让几个大哥去二楼走一趟,瞧瞧昨晚那几个人还在不在。”欧阳蜓立马照做,几个家丁分批去二楼查看。
且说白衣青年先一人自报家门后,庞顺同桌两人长叹了一口气,接着面露忧色,不住地摇起了头。庞顺朗声大笑,快速走近两个白衣青年道:“原来是南五行门赵门主的高足,实不相瞒,前两天庞某还去拜会过北五行门少门主之文贤弟,说起来,嘿嘿,大家都是自己人,有甚么话坐下再说。”伸手去拉两个白衣青年,先一人古伯流不回庞顺的话,指握剑那人道:“姓苏的,就因你夸夸其谈,盲目自大,致使小师妹失踪已达两年之久,大师兄他更是忧郁成疾,如今在襄阳养病,恐怕……恐怕也是药石无医了!”
庞顺下手位置那人忙问道:“阁下说的可是真的?伯江兄当真……当真药石无医了么?”
程伯海喝道:“这还有假?我大师兄待你们不薄,你们竟如此对他!他为了小师妹的事夜不能寐,操劳困苦,为了寻找小师妹,走遍大江南北,甚至不惜跪求万通山庄的人提供线索!而你们却在此大吃大喝,哼哼,说甚么定要找到小师妹,都是他妈的鬼话!你们……你们妄称王屋三剑,更不配做愚公谷项大侠的徒弟!”
这番话骂得刺耳之至,握剑那人久未开口,到此心绪终似洪水倾泻一般,他猛然起身,左手顿剑,右手朝木桌狠狠一拍,力道如有千斤之重,木桌固是粉碎成泥,连长凳也均大受振动,围观人群更吓得四散奔逃。江南飞挡在欧阳蜓身前,生怕木屑纷飞而来。掌柜和众伙计哪敢插手?只盼别折了更多家具碗筷,最好别动手,闹出人命可有得烦了。
良久声响才歇,古程二人知握剑这人功力非凡,不宜再加责骂,遂只怒睁环眼。这人转身朝向南五行门众人,庞顺和另外两人同他并排站定。这人面色黝黑,目光如炬,仪表不俗,约三十岁年纪,其余两个白净俊美,都只二十五六岁左右。这人放下长剑,对古伯流、程伯海道:“此事乃苏某一人所为,和两位师弟毫无干系!家师待我师兄弟三人恩重如山,他老人家的大名,苏某是半点也不敢辱没!两年前金玉失踪,苏某和贵派的人在襄阳附近找了三天三夜,结果杳无音讯。后来苏某和两位师弟离开大宋,到各地寻找,仍然一无所获……”
庞顺接话道:“对对对,这次重返中原,三位兄弟也是受在下邀请,不过在下答应了三位兄弟,要倾尽全力寻找赵大小姐。”转而问三人道:“庞某说得没错吧!”
其余两人应道:“没错没错!”握剑这人却不搭话,半晌目光远游,哀痛地道:“金玉到底去了哪里?如今伯江兄……伯江兄也染上顽疾,苏某难辞其咎,苏某难辞其咎!”
程伯海道:“难辞其咎你还大吃大喝!”
这人喃喃道:“是啊,金玉失踪,我还在此大吃大喝。我……我愧对金玉,我愧对伯江兄……”说了无数句“我愧对金玉、我愧对伯江兄”之类的话。
古伯流听得腻了,冷笑道:“既然你愧对他们,还活在世上干嘛?你不是说找不到小师妹你也不活了么?”
庞顺劝道:“唉!这准是苏兄弟当年说的气话!苏兄弟这两年远赴异域,就是为了寻找赵大小姐的踪迹。”
程伯海道:“气话也好,真话也罢。总之小师妹失踪两年之久,要找回来已是十分渺茫。而今大师兄他命在顷刻,你竟毫不愧疚,还到开封来寻欢作乐,你说你对得起小师妹和大师兄么?”
这人酒意上头,抑或悲伤过巨,喃喃自语道:“我,我寻欢作乐?嘿嘿,我寻欢作乐!我对不起金玉,我,我对不起伯江兄……”眼神滞涩,江南飞看他右掌伸展,只感似曾相识,俄而疾呼“让开让开”,原来当日广宏在少林寺自尽时正如此状。他快速扒开人群,看对方手到半空,料想靠近再救已然太迟,所幸手握茶杯,待他拍向自己脑门,将茶杯看做剑身,使出落叶剑法第六式“狂风乍起”,力着手腕,杯如风卷,稳稳击中他手掌,此乃落叶剑法进阶第一式,讲究快准狠三字诀,江南飞旦夕修练,早已信手拈来,以至茶杯虽短,气运相接,仍如剑锋飙至。这人手掌重力与茶杯一触,茶杯被打出窗外,他手腕也不禁为之一震。江南飞怕他掌势迭起,不敢怠慢,一招“大鹏怒飞”极速踏出,这人被江南飞击中右掌,众人惊诧之余,竟都毫无反应,他左掌再起,江南飞闪身抢近,以右臂阻其发力,另外两人和庞顺饮酒过多,江南飞已到跟前方始醒转,最后才忙来协助。
古程等人面面相觑,既没料到这人当真自尽,也没料到有人能极限施救,众人怨恨未消,但这人到底已做出轻生举动,难为命不该绝,遂亦不再咄咄逼人。
欧阳蜓看江南飞一番闪转腾挪,只担心他救人不成反被误伤,待他和庞顺等人将对方按于凳上,才长舒一口气道:“好险好险!”
庞顺和另两人对江南飞感激万分,又是抱拳又是拱手,这人口中念念有词,好像走火入魔一般。江南飞让庞顺和另两人扶他到别桌歇息。掌柜忙唤伙计帮忙,此外不敢多说半句。
古伯流看这人不似装模作样,想他此刻已得恶报,来日是否如此,只好多诅咒他几句。实际南五行门所以寄居大宋边境襄阳城,主旨确为保家卫国,是以两年来本门虽连遭打击,各弟子仍旧谨守善心,程伯海拍了拍师兄,絮语道:“好歹看在项大侠的面上,今日饶他们一回。”古伯流微微点头,朝这人所在桌位说道:“姓苏的你好自为之,别让我们发现你又到处吃喝玩乐!”
庞顺接话道:“两位兄弟放心,从明日开始,苏兄弟一定全力搜寻赵大小姐的行踪!”
古伯流冷哼一声,瞪了瞪江南飞,率众拂袖而去。
江南飞赞道:“到底是名门正派,虽然来势汹汹,也不过责备辱骂几句,除了激人自尽之外,敢爱敢恨,敢作敢为,实在教人钦佩不已!”
方始说完,紫绸庄四家丁哎唷连声,欧阳蜓忙问何事,四人齐道:“不好了,人不见了!”
欧阳蜓望向江南飞,看他已被庞顺拉着开了一张新桌,示意四家丁稍安勿躁,“江爷他有更重要的事!我们自己喝茶。”四家丁诚惶诚恐,赶忙退回原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