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苍梧来客（1）
南地七月常流火，苍梧山下百丈冰。
南方七月正是盛暑难耐，北地的苍梧却已开始落雪。苍梧山往南，坐落着一处孤零零的村寨，寨子唤作黑龙寨。寨子不大，却有几百户人家。寨中人世代以狩猎为生，民风彪悍。
这年的雪比往年来得要早些。
一大早，淑禾便同丈夫张天闻一道进了山。初雪并不大，夫妇俩在雪堆里扫出一块空地，安放好捕兽的夹套，便寻了处背风的地方耐心等待。晌午时分，地面忽然震颤，发出一阵闷响，但见群鸟遮天蔽日惊飞出林，走兽不要命的往山深处狂奔。大惊之下，天闻两人四下寻找庇身之所，幸喜不远处有个能容两人的树洞。
过了许久，轰隆声歇，万籁俱静，夫妇俩才敢探身出了树洞。
雪地上一片狼藉！地面满是密密麻麻的动物足印，方才若是没有树洞藏身，只怕早就被汹涌的兽潮吞没。淑禾和丈夫面面相觑，都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捕兽的家伙事儿被走兽们踩碎了一地，两人也无心拾掇，匆忙下山。
一路上，两人不禁猜测今日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思来想去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路过黑龙河，天闻要去河边打水，淑禾便在路旁等候丈夫。
天闻下到河里，拧开壶盖，眼角余光忽的扫到不远处的薄冰，薄冰上还趴着一团模糊的黑影，天闻浑身一个激灵，水壶“咣当”一声砸在冰面。
“当家的，发生什么事了？”。
淑禾没有听到丈夫回答，便也下到河滩，正四处探望却被人一手拽到身后，却是天闻，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淑禾正要说话，却见天闻指着浮冰摇了摇头，淑禾斜眼看去，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微弱的星光下，两人看不清楚对方神色，但都能听到到彼此急促的心跳。黑龙寨北邻月卮，常受月卮人的袭扰，此时河面上冻，保不准就有月卮的奸细前来刺探消息。两人伏在芦苇丛中，大气都不敢出，蛰伏许久，冰面上的黑影竟然纹丝未动。天闻心想就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索性提了根树棍，趟水下河。河流正值枯水季，浅滩处河水将将没过小腿，天闻所穿长靴是浸过油的兽皮，并不怕水。三下两下就摸到了浮冰处，看清那黑影，不由惊呼一声“咦”。
“当家的？”，淑禾心下不安，亦跳入河里朝丈夫奔去。却见天闻举着火石，趴在浮冰上又照又看。
“当家的，你在干嘛？”。
“阿禾！你怎地下河来！”。天闻见妻子也下到河里，语气都变了，“你身子怕寒，赶紧上岸去”。
淑禾才不管他，说话的功夫也挤到了浮冰前，不由惊呼一声--原来浮冰上趴着的竟是个不着寸缕的男子，也不知在冰上趴了多久，脸和身上都挂着一层薄冰。
“没吓到你吧？也不知是死是活”，天闻将火石拢进袖里，伸手在男子鼻下探了探，“还有气！”。
天闻忙脱下皮裘裹在男子身上，又费了一番劲将男子背回家中。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夫妇俩将陌生男子安置在卧房，房中添置了炭火，烧的暖烘烘的。男子脸上身上的薄冰为热气化去，昏暗的油灯下，露出一张眉目如画，俊逸出尘的稚嫩面容，看样子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天闻夫妇二人一时怔愣，他们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如此俊俏的少年。
“我的个乖乖，简直美的不像话哩”。
天闻听着妻子呓语，很是好笑。两人山中担惊受怕一天，此时倒头就睡，一夜无话。翌日清晨，少年还是没有清醒。淑禾忙去请寨中赤脚大夫老巴乌，老巴乌替少年把过脉后，神色很是纠结，眉头皱成了川字，只在屋里不停踱着步子，半晌未发一言。
淑禾巴巴瞪着眼，“巴乌先生，情况怎么样，您倒是说句话呀”。
老巴乌连连摇头，“奇怪，真奇怪，老夫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脉象啊！按你俩的说法，这少年在冰上昏迷了许久，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可他脉象平稳，分明没有受伤的迹象……”。
“那他为什么一直昏迷不醒？”。
老巴乌捋了捋胡须，“这就是奇怪之处了！他身子健硕却昏迷不醒，依我看，恐是伤了这里”，边说边用手指着脑子。
淑禾急道，“还请巴乌先生想想办法”。
老巴乌看了看床榻上的男子，吸了口水烟袋，语重心长道，“我知你夫妇二人心善，只是这孩子出现的时机很不寻常，还未探明身份的情况下……万一，是月卮国派来的奸细就坏了”。
张天闻道，“巴乌先生请放心，我已经看过了，此子身上并无印记，应不是月卮人”。
老巴乌闻言点了点头，“如此甚好，我且先开个药方，用完之后再观成效。不过这方子里还缺一味药，得上山现采，用新鲜的才管用”。
淑禾点头，“巴乌先生，您画个草药图给我，我自个上山采就是了”。
转眼过去十来日，苍梧山已连下几场大雪，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了一切，出门尚且不易，上山采药更是举步维艰。淑禾却丝毫不以为意，每每在雪地里拨弄许久，才能在雪层下面寻出老巴乌所需的草药。那少年虽喝下无数碗草药，却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老巴乌又来看过几次，每次都是摇头叹息，劝淑禾夫妇想开些，少年怕是再难醒过来。
淑禾日日照顾那少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依旧每日采药煎药，精心将养少年。
这日，天闻出门采买，淑禾独自在家。里里外外忙完一通，忽然有些困乏，便在外间小憩，正在睡梦中，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响响。作为猎户，淑禾向来警醒，闻声辩位，惊觉声响是从少年卧室传出，顿时困意消解，鞋都来不及穿就跑了过去。
推开房门，只见昏睡了许久的少年正立在床前，呆呆看着自己双手双脚。乍一见到淑禾，少年也是一愣，两人大眼瞪小眼对望片刻，淑禾只感这些天的辛苦没有白费，一时热泪盈眶，“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