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序　从气候变化中见世界，见草木，见你我

2018年12月的最后几天，我参加了一个叫“家园归航”的项目，去南极学习考察，在穿越德雷克海峡的风浪中完成了跨年，和来自20多个国家的90位不同学科的女性科学家一起摇摇晃晃地走进2019年。

这本书的作者之一克里斯蒂安娜·菲格雷斯也在这艘船上。

在南极与世隔绝的三周里，我们一起交流、学习，在世界尽头拥抱内心的真实自我和彼此，找到照亮人生前路的北极星。

从南极回来，我找到中信出版社，想和队友们合写一本书，通过分享20个投身于气候变化和自然保护领域的女性科学工作者的自我探索与成长的故事，帮助更多人看见人生的更多可能。有一天，中信出版社的编辑反过来问我：“认识菲格雷斯吗？有没有兴趣翻译她的新书？”我的第一感觉是缘分真是妙不可言，于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在全球气候治理进程中因为个人能力、人格魅力和杰出领导力而赢得世界各国尊重的人不多，菲格雷斯是其中之一。

《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后文简称“《公约》”）秘书处是协调190多个国家围绕气候变化议题开展国际谈判的机构，2009年年底，在哥本哈根举行的联合国气候谈判没有达成期待中有法律效力的国际协议，使气候治理跌落谷底。菲格雷斯临危受命，从2010年起执掌《公约》秘书处，凭借她对世间的大爱和对事业的激情，一点点沟通、协调、推进，付出巨大的耐心，尝试不同的方式，把各国代表重新请回谈判桌前，于2015年推动达成人类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巴黎协定》。

使命既达，菲格雷斯于2016年卸任。

我是从2009年的哥本哈根谈判开始跟进研究全球气候治理问题的。2010-2016年，我与菲格雷斯有多次交集。她引用我的数据，我引用她的金句，我们真算是全球气候治理大战壕里的“老战友”了。菲格雷斯学的专业和能源气候无关，而是人类学。这不但没有影响她的专业性，相反，正是她的人类学背景帮助她在复杂的国际谈判中保持清醒，从人性出发与他人建立联结，懂得表达爱与尊重，感受对方的情绪并及时调整自己的反应。

在南极的三周里，我们有机会长谈，铿锵玫瑰自有温暖的花香。我从当时的日记里找出下面这些对话：

问：在你执掌《公约》秘书处的6年里，我看到你好几次流泪，作为公众人物，你怎样做到保持真实自我呢？

答：不能总是公私分开啊，我们是整合的人，应该过整合的人生。2009年哥本哈根谈判失败后，我的目标就是让气候旗帜还飘在那里，应对气候变化是我的使命、我的热情。虽然我知道人们在谈判桌上还是僵持着，我知道还有很多艰难的任务，但这不代表我不可以暴露我的脆弱性。事实上，我是联合国高级别代表里哭得最多的那一个，但我的眼泪都是关于气候事业的。比如谈到气候变化对儿童和下一代的影响时，我会哭。没有人质疑过我为什么哭，每次我哭，现场都一片寂静。我就在寂静里平复自己的情绪。我也学会在眼泪中组织自己的语言，学会含着眼泪讲完自己的观点，学会控制自己的眼泪和情绪。只要你肯定自己可以控制住眼泪，能流着眼泪讲完自己的话，你就可以随时随地暴露自己的脆弱。

我知道自己是公众人物，但这只是个符号，只是我的角色。我们自始至终都是人，我可以把真实的脆弱一面展现给大家，大家可以理解和接受，并且会更加支持我。

问：你在《公约》秘书处管理500人的团队，是怎么做到的呢？

答：当初到联合国上任的时候，我邀请大家来我办公室，告诉大家我面前有一个巨大的任务需要他们齐心协力完成，请他们保证，在团队的每一次会议上，我都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因为没有人愿意让团队成员用自己不喜欢的方式来合作，所以我需要直接与大家相处，听大家的所思所想，讨论、交流，而不是直接给出结论。

巴黎谈判的最后几天，我的团队每周工作70个小时，不睡觉，没有加薪。怎样动员他们呢？首先，大家都是人，都有大脑、身体、家庭、个人情感。我的办公室的门基本都是开着的，不管是清洁工还是保安，他们只要想进来谈就都可以进来。我想我得有多荣幸，才能让他们愿意和我分享他们的故事——各种各样的故事。通过这种方式，我认识了他们，知道了他们的压力，了解了他们的能力。人类是一个整体，而不是个体。应对气候变化是我的激情所在，它可以不是你的激情所在，但大家要意识到气候变化的威胁是我们要共同面对的，而且是我们的全职工作。对内，我会利用每个机会去建立好的关系；对外，我有法律顾问，我会尽力扩大圈子，认识我能认识的人，和他们做朋友。

问：怎么协调那么多国家的人走到一起呢？

答：语言是很重要的。如果我说你是我的敌人，我们就完全没有办法对话。我们都喜欢人类和谐发展，男人和女人应该一起往前走，不应该只是男人当领导，或者只是女人当领导。女人更擅长讲故事，关心人类，关心孩子，这是我们的长项。男人也有他们的长项。对于自己的人生和全球治理，我都是执着的乐观主义者，这种乐观不是结果，而是一种选择。

问：怎么能让化石能源企业实现绿色转型呢？

答：如果有50年时间来改变气候变化，我可以说，来，我们先研究一下。现在，我们绝对没有50年。我很荣幸与很多私营部门合作，但真正承诺为可持续发展努力的，当时确实不多。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每家企业都希望能生产更好的产品，招聘更好的员工。因为25~30岁的人很希望找到真正有责任感的公司，这些公司如果想招聘真正有能力的人，就要认真承诺并履行职责。化石能源企业确实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不光明的，所以它们转型最快，正在重新规划自己的未来。

问：你最自豪的是什么？

答：是我的女儿们啊。2015年巴黎谈判，我带她俩一起去了，我们住在一起，但我每天只能凌晨回房间快速洗个澡换身衣服。我每次回去时，她们都睡了，但我的床头会有心形蜡烛、鼓励的卡片和“妈妈，我们爱你”的留言，每次都不重样。在那个艰难的时刻，是她们的支持让我挺了过来。

问：有什么事让你觉得挺好玩儿？

答：我发现自己还有很多局限性，这件事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也有很多动力继续去探索和完善自我。哈，你知道吗？我正在学四弦琴呢！

看，这就是本书的作者之一，温暖可爱的、活生生的菲格雷斯。

不过，一位人类学家怎么甘心写一本干巴巴的科普书呢？所以，这本书可不是只告诉你什么是气候变化，什么是碳中和，而是在科学之间见世界，见草木，见你我。

我们在阿根廷乌斯怀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说：“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我，为了我们，为了我们共同的世界。”

现在，我想把这句话送给你。亲爱的读者，当你打开这本书读下去时，你会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对了，菲格雷斯在卸任执行秘书后可没闲着，她和这本书的另一位作者汤姆联合创办了一家名为“全球乐观”的组织，并且开通了一档全球广播节目《乐观与愤怒》，继续在不同的平台上积极发声，呼吁人们参与气候事业。她拿出宝贵时间写了这本书，我猜也是想以书会友，希望读完这本书，气候事业里能多一个心有正念的你吧。

如果你看完手头这本《我们选择的未来》意犹未尽，我推荐你去看这本书的“姊妹篇”《我们选择的自己》。对，就是开头我提到的和南极队友们一起出的书。菲格雷斯在那本书的推荐语里说：

这是一本“转型之书”。通过书中的人物故事，你可以学到新知，收获勇气。更重要的是，这本书会启发你的自我认知之旅，使你发现你的人生也有更多可能。

谢谢菲格雷斯，你给我们的推荐语，正是我们想推荐你的书的理由。

通往碳中和世界的大门已然开启，我们选择的自己，将携手走向我们选择的未来。

另一个世界不仅存在，而且就在前方。

是为序。

王彬彬

世界大学气候变化联盟执行秘书长

清华大学气候变化与可持续发展研究院院长助理

2021年4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