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连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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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老家风波

故事讲到这里,大家难免要关心他老家湖北的事了。

王光勤和黄竹林当夜私奔无人知道。第二天清晨,孙师傅和往常一样,在老板家院墙外喊道:“王光勤呀!起来把牛牵到村西边荞麦地里去耕田。”

院子里无人应答。若是往常王光勤比孙师傅起得还要早,这个时候应该院子打扫完,牵着牛在等老孙了。可今日情况异常,怎么没有回音?孙师傅再喊,黄竹林母亲听到了,便答道:“孙师傅,光勤可能睡着了,没有醒,我来喊。”

咬脐妈妈边穿衣边走,迅速来到王光勤住处一望,门半开着,屋里无人。再看看牛,牛在牛栏里安静地躺着嚼草,割草的草篮还在,院子后门却半开着。

“咦?人到哪里去了?”她对门外的老孙说:“孙师傅,他不在宿舍,可能已去田里了吧?”

“不会的,昨晚收工我没有告诉他今天干啥活,他怎么会去田里呢?”

咬脐妈再去咬脐房间一看,大吃一惊,咬脐也不在家。给咬哜喝的堕胎药已冰凉了,还在那里,没有喝,衣柜里衣裳拿得精光。“不好!”咬脐的母亲如梦初醒,明白了一半,赶紧把门关上。但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此事不能慌张,更不能张扬出去。她强作镇静,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开门让孙师傅进来了。谨慎地对老孙说:“光勤会去哪里呢?”

老孙摇了摇头,说:“这小子不听话,瞎跑,真是莫明其妙!”

咬脐妈妈说:“肯定去田里了。”

“不会去田里的。他去哪里没有和你打招呼?”

“没有,我睡着尚未起床呀?。”咬脐妈回答着,又说:“孙师傅,麻烦你去田里找找看。”

老孙无奈,转身去了田里。

咬脐妈心想:咬脐也不在家的事,暂先不说,隐瞒一时是一时,说不定他们马上回来,那就没事了。

过了半个多时辰老孙回来了,说:“田里没有人。”

咬脐妈又说:“哪王光勤可能回家了吧?麻烦你去王家屯看看。”

孙师傅只得转身去了王家屯。

黎明时的美丽景色已经消失,橙黄色的阳光给山山水水抹了一层黄色。农民们陆续向田野走去,孙师傅匆匆来到王家屯,找到了王光勤的家。那是三间“蒙山落”小草棚,墙不高,盖着厚厚的草。上面结了一张草绳网,网住了屋顶。屋檐下挂了些辣椒串、大蒜头等,屋檐草遮住了半截门。孙师傅见门还关着,便低头猫腰到了门前咚咚敲门问:“屋里有人吗?”

屋里传出声音:“是谁呀?”要是老头子在世,这敲门便是财神爷送钱来了。可现在这种好事就甭想了,她思念丈夫挤出了两滴眼泪。顺手把门打开,见门外是个陌生人,便问:“你是?”

“我是和王光勤在同一家帮工的老孙呀。”

“哦哦,对对对,你瞧我的眼力有多差,曾经见过的人都不认识了。孙师傅有事吗?”

“你儿子昨晚有没有回来?”

“没有回来呀。”

“早上起来我去喊他,他却不在黄家,找遍了田里地里也没有找到他。这小子不知去娜里了?”

王光勤母亲一听,吓了一跳,焦急地说:“哎哟!他会去哪里呢?我们家又没有什么亲戚可去呀?”

“奇怪了,他会去哪里呢?”老孙再次扑空,皱起了犯难的眉头。

“哎呀,这怎么办呢?可惜他父亲不在世了,否则算个卦问问菩萨呀。”她猛一想:“哦,有了,有了,我们村上还有个人也会算卦,去找他。”

王光勤母亲锁好门转身就走,老孙也跟后面去了。

找到那个人,那人并不是瞎子。他不知从哪个左道旁门学了一点鸡毛蒜皮的法术,也同样给别人算卦、看门向、看坟地……也算个风水先生,而且十分吃香。还真有那么些人信服他,同样称他为“半仙。”

王光勤妈对他说:“先生,我儿子昨夜失踪了,请给算个卦找找看,人在何方?有没有危险?”

先生那通黄而干枯得像树枝一样的手,捧着水烟筒,叼在嘴里,鹰钩鼻尖靠近了瘪嘴巴,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他眯缝着双眼,慢慢悠悠地问:“他今年多大?出生是什么时辰?昨夜什么时辰失踪的?”

“他今年十九岁,出生是早饭辰时,失踪么?”她看了一下老孙,老孙说:“大约半夜子时。”

见先生双眼仍然眯缝着,举起右手,大母指在四指节骨上捏着,嘴唇微动着,念念有词:子、丑、寅、卯、辰…...金、木、水、火、土……他乱七八糟地念着念着,猛然停了下来。双眉紧锁,瘦瘪的脸庞显得可怕,突然发话:“不好!坏了!坏了!你儿子三日之内有溺水之灾,水关当头,面临恶煞!赶紧向东南方向烧些纸钱,叫魂,从水域中寻找或打捞。”

“哪怎么会呢?王光勤水性很好,如水猴一般,在水里泡一两个时辰准没事,怎么会溺水呢?”老孙提出了质疑。

风水先生一脸凶气地说:“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信不信由你了。”干瘪的眼珠瞪了老孙一下,受人揭底,先生不悦。

孙师傅怕得罪先生,只连连说:“是,是,先生说的是,我们照办就是了。”

“先生麻烦你了。”王光勤母亲付了二毛钱算卦费,和老孙回头就走,两人直奔黄家。

回到黄家,老孙明明知道“半仙先生”的话狗屁不通,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还是立即请了许多人去东南方向的水边去烧纸钱、叫魂、寻找,并大张旗鼓在水中盲目打捞。

而王光勤母亲一进门便问:“老板娘,我儿尚未回来?”

“没有回来呀?他没有回你家?”

“没有呀!”王光勤母亲万分着急,就地一坐,号啕大哭:“儿呀,儿呀!你去哪里了?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娘的后半身全靠你了,你若有三长两短,叫娘怎么活啊!”她哭闹不休

咬脐妈妈见事不妙,知道她失儿心切,便弯下腰悄悄地对她低声说:说“光勤妈,你先不用着急,我那宝贝女儿也不在家呀?可能他们一道出去玩了。”

“你女儿也不在家?”王光勤妈听说老板的闺女也不在家,担忧的心消了一大半,觉得事出有因,可能两人在一起,先别瞎操心。

“是的,我也很急呀?孩子们的事大人弄不懂,你先不要着急。”竹林妈安慰她自己心也不安宁,知道纸包不住火,怕要露馅了。

“半仙先生”的话不可不信,孙师傅带着邻里们在河旁、池塘旁,找了一遍,大动干戈在水中打捞了一番,没有结果;沿路问人也找不到蛛丝马迹。后来回到家得知黄竹林也不在家,觉得瞎忙了一阵,便对聚集的人说:“对不起,大家都散了吧,没有事,没有事,两人一定出去玩耍了。”

聚集人这才慢慢地散去。

家人猜测着:“这两人会去哪里玩呢?哎哟!这兵荒马乱的,外面不太平。国民党到处抓壮丁,凶多吉少,极不安全呀?要是等到下午再不回来,那必须派人出门找了。”

老孙对老板娘说:“是不是把黄老板叫回家商量?”

竹林妈说:“下午再说,看他们回不回来。”

可等到晚上,还是杳无音信,不见人影。只得发出急电给黄建财:“大女儿失踪,速回!”

第二天一早建财赶到家,得知此事,对妻子大发雷霆:“你这做娘的没有管教好女儿,硬是给你惯坏了。”

此时,咬脐妈无话可讲,只能乖乖地挨骂,认错,不敢顶嘴。孙师傅劝说道:“别骂了,事以至此,怪谁也无用,现在只有想办法把他们找回来。”

“人海茫茫,去哪里找?”黄建财大发牢骚。

“前几天听人说山东在修铁路,到处招工。他们会不会去那里了?”

“也有可能两人去BJ玩了”……

人多嘴杂,众说纷纭,疑点重重,大家胡乱猜测。最后决定兵分两路去找:一路由孙师傅和二叔去山东济南招工的地方去打听;另一路由黄建财和他大舅子李木水去BJ找。可惜阴错阳差,背道而驰,寻找的人都去了北方,没有谁想到王光勤他们去的是南方。

孙师傅和二叔走了两三天才到了济南,找到了招工处。在招工处查问却查不到王光勤此人;招工人见孙师傅年轻力壮,强迫他留下来修路。二叔年龄大,被撵走了。老孙执意不从,那班人凶神恶煞地骂道:“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年轻人应当报效国家,留下来修路!”

这就是国民党抓壮丁,孙师傅被抓去了。二叔央求无效,被踢出门外,并嚷道:“你滚走!”二叔无奈,只身回家。咬脐妈得知此事,焦急地说:“事情为何这么糟?要找的人没有找回来,去找的人却又丢掉一个!”

黄建财和李木水去了BJ,京城里的几个旅游点:天安门、八达岭、颐和园等都找遍了,没有找到。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人真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一连找了好几天,带去的钱花光了,只得扫兴而归。

黄建财从BJ回家后,得知老孙被扣压的事,万分焦急,叹道:“这这,这是雪上又加霜,如何是好呢?”

王光勤、黄竹林失踪和孙师傅被抓壮丁的事很快传遍了黄家庄和左右邻村,一度弄得家喻户晓,沸沸扬扬。

孙师傅妻子赵氏情急之中带着两个孩子到黄家来要人,她说:“全家四口全靠老孙养活,他若一天不回来,我们全家人只能一天住在老板家过日子了。”

黄建财无以对答。

时运不济,祸不单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黄建财的倒霉事一件件接踵而来,弄得他焦头烂额。恼火地骂妻子,说:“都是你惹的祸,硬是把女儿宠坏了。”

咬脐妈嗫嚅地道:“也许丫头不懂事被光勤骗走了。”

“你有什么根据?他俩到底是什么关系?”黄建财听了妻子的话顿生疑心,硬追问起来。

咬脐妈觉得说漏了嘴,女儿的隐私半点也不能透露。便改口说道:“我是猜猜看呗,他俩平时在一起放牛、割草、学文化,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现在两人都不在家,有可能一道出去玩呗。”

“去玩去玩!女儿大了,你做母亲的为何不制止他?若是真的跟一个放牛郎跑了,我们的脸面往哪里搁?”

“我认为他们还小,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

“还小还小!你太麻痹大意,这下好了,出纰漏了吧?”

两人没完没了的争吵着。

黄建财心急如焚,没了主张。最后决定先救回老孙再说。他找来老孙的照片到村保长黄立仁家,要求给老孙办张良民证。

黄立仁是个大烟鬼,迷迷糊糊地躺着吸大烟,屋里充满了一股浓浓的烟味。黄建财硬着头皮挨近了他,说:“立仁兄,我有一事相求。”

黄立仁装模作样,若无其事的样子开了腔:“嗯哼!什么事呀?”

建财央求他道:“仁兄,求你帮个忙。”

只见立仁嘴唇一吹喷出来一串烟雾,一个个烟圈儿在空中旋转,佯装不知情的样子,慢条斯理地说:“我能帮什么忙呀?”他仍然是睡眼惺忪,说:“是不是孙金水被抓壮丁的事儿?”

“是。”

其实黄立仁料事如神,他早知道老孙被扣押的事,断定黄建财要来求他。心想:要趁机敲诈一下,这个月的烟费有指望了。

烟鬼吞云吐雾,嘴里又喷出一股难闻的臭味,装腔作势地说:“遇上这种倒霉事有什么办法呢?你时运不好,该你倒霉呗!”

“仁兄,想请你为老孙办张良民证,我想把老孙赎回来。没有良民证是不行的。”

黄立仁故意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说:“哟!哟!说得倒轻巧,你不知道这里的底细,办良民证有哪么容易吗?”

“没有办法,再难你也必须帮我这个忙。”不言而喻,黄建财明白了村保长的意思。迟疑了一下从袋里掏出五块大洋,叮当一声放在立仁的台子上,说:“你办良民证上下要交涉,茶水钱不能要你来付呀?算我的。”

出手宽绰,五块大洋顿时使村保长眯着的眼睛睁开了,他爽朗地说:“明天早晨来看看,能不能办到还不好说。”

“谢谢,辛苦你了,告辞。”黄建财便高兴地回来了。

还好,有钱能使鬼推磨,第二天黄建财拿到了老孙的良民证。他带着二叔、金海一同去了山东,几经周折找到了原来的招工处。但是,原来的“负责人”一个也不在了,新的“负责人”说不认识孙金水。

二叔再三追问:“请问前几天的负责人呢?”

“调走了。”

再没有人理睬。在这无奈之时,黄建财便把孙师傅的良民证递过去,说:“我们要找此人。”

负责人看了证上的照片,摇摇头,说:“不认识此人。你们把良民证放在这里,我们给你找找看。”

毫无良策,当下也只有这样了。黄建财等三人商量决定留下来等待。便拿出三拾块大洋交于“负责人”说:“这是赎身钱,够了吧?请你尽快给我们找到此人,我们在附近住着等他一道回家。”

“那好吧,你们每天来看看,找到此人一定交给你们。”

钱可通神,三人心放宽了,便在附近旅馆住下来等待。

第二天他们再去招工处,却找不到昨天的“负责人”,又换了人,再问又是“不知道”;第三天再去找“负责人”,还是回答:“不知道。”如果再要问准遭来抢白,蛮骂。原来“负责人”轮流值班,怎么办呢?情急之中孙金海想出了个主意,他说:“等岗哨不注意,我们溜进去慢慢在工地上走,或许孙师傅看到我们就好办了。”

“好好,这个计策好,就这么定了。”

隔天,他们去了。黄建财故意给站岗人发香烟,聊天,二叔趁机和金海偷偷溜了进去。两人沿着工地四处张望,想达到预定的目的。多么长的工地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找不到。因为穿的服装没有编号,很快被监工发现了。有个人冲过来抓住了金海的衣襟,叫道:“什么人?胆敢闯入工地!”

“对不起,我们找人。”

“找什么人?快滚!滚!”那人凶神恶煞,像要打人的样子。

二叔忙说:“对不起,请原谅,我们就走,就走。”

“滚!”

走到门卫又遭拦劫,黄建财见了,慌忙过去求情,说:“对不起,对不起,此人是傻子,不懂事,不懂事。”孙金海立即哑哑几声,装出一副呆相,这才了事。

三人离开了工地,呆滞地站着,面面相觑,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使了。真是人财两空,只好回家。

村里人知道了,都说:“被国民党抓了壮丁的人,九死一生,能回来的很少。”孙妻知道了更是啼哭不休,到老板家来寻死觅活地要人。黄建财说:“孙师娘,甭急,我就是倾家荡产,砸锅卖铁也要把老孙赎回来,你只管在家安心过日子好了。”

黄建财整天坐立不安,茶饭不思,心急如焚,束手无策。

转眼间孙师傅在工地上四个多月了,如罪犯一样吃尽了苦头,多次想逃脱虎口,都没有成功;黄建财也派人找过几次,都是空手回来。孙师傅犹如人间消失,杳无音信。

铁路工地上监工经常打人,激起工人的愤怒。有一次监工无辜打人,很多人围起来打抱不平。争吵激烈时监工被围得水泄不通,老孙趁机假装小便溜了出来,便潜入河中,顷刻潜泳到对岸,再猫腰顺着水沟钻进了高粱地里。山东盛产高粱,大片的高粱地连接着,源源不绝,人猫腰在高粱地里串来串去,不会被发现。不知串了几里,几十里路,太阳下山时老孙钻进一户独户茅草房。屋内住着两位老人,老头见陌生人闯进来,便操起棍棒就打。老孙慌忙给他跪下,用食指拦住嘴唇,“嘘”了一声,两手一拱行礼,忙说:“大伯,请救救我吧。”

老人严厉地问:“你是什么人?胆敢私闯民宅!”

“大伯,我是从修路工地上逃出来的苦工,想回家。请大伯发发慈悲,救救我吧?”

“你是个‘空子’,还是个‘溜子’?骗人的吧?”

“不不不,我真是逃亡工人。”

提到修路工地,军阀无恶不作,残害百姓,兵连祸结,人人都恨之入骨。老人听说是工地上逃亡的人,并见他一副老实相,便赶紧扶他起来,忙说:“请坐,没有吃饭吧?”

“几餐没吃了。”

老头贴近老奶奶耳边轻声说:“积点德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盛碗饭给他吃吧?”

好心的老奶奶立刻端来饭菜,孙师傅也不顾冷热,一边感谢一边吃,一会儿饭进了肚子。

饭后孙金水对老人说了自己的遭遇,请老人给他破衣烂衫,让他乔装打扮成乞丐,讨饭回家。

“原来如此,小伙子多可怜呀!你能逃脱虎口真是幸运。工地上追得紧,到处都有眼线特务抓壮丁,也只有这样你才能平安回家了。”

老奶奶找来破棉袄,破棉裤,破毡帽儿,给老孙穿戴起来,还给了他破碗残筷。孙金水4个多月没有理发,原本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现在加上破衣烂衫,活像个老乞丐了。老人又给他几块锅巴,怕他路途受饿,老孙感动得咯噔一声跪了下来,说:“两位老人是我再生父母,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当夜,老孙在主人家灶角落里睡了一宿。天蒙蒙亮便告别二老,悄悄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天无绝人之路,美丽的水泊芦荡,一望无际的高粱地,连绵不断的山丘,苍松翠柏的森林给老孙逃回家创造了天然的屏障。他一边走一边讨,穿山越岭,长途跋涉,马不停蹄,走了三天三夜,总算平安回到家。

回到家时正好是半夜,夜深沉寂,月色朦胧。走到门前准备敲门,又怕家人睡熟了听不见,就到窗户口来喊。他伸手在窗棂上“叭,叭”,拍了几下,并喊:“开门吧?”

“丈夫不在家,趁人之危!半夜敲窗,不是好东西。滚!滚!”屋内孙妻十分生气,痛骂。

“咦,是我呀,玉美。”

儿子听出了爸爸的声音,惊奇地说:“是爸爸,爸爸回来了!”

“哟,哟,快开门!”娘儿俩一骨碌爬起来,披上衣服,点上煤油灯,慌忙拉开门。一看,娘儿俩吓了一跳,在朦胧的月色下唯见一个破衣烂衫、胡子拉碴、披头散发的“怪物”闯进来,慌忙“乓”的一声又把门关上。

孙妻不住颤抖,破口大骂:“什么妖怪?居心叵测,半夜窜扰,欺负民妇!滚!滚!”

“赵玉美,我是孩子他爸,是你老公回来了。”

“你还冒充我爸!”十二岁的儿子恼火了,他从门角落里操起稻草杈子在地面上咚咚跺着,左手在胸脯上拍着,说:“妈,有我在你甭怕!再开门,看看什么样的妖怪夜叉,深更半夜敢私闯民宅!我跟他拼了!”

他妈再打开门,儿子的稻杈对着让这个“长毛怪物”进来了。破帽儿摘下来,露出庐山真面目,孙妻和儿子半晌才认出来,儿子的稻杈差点儿伤中了父亲。一家人团聚了,悲喜交架。孙妻激动地叹道:“天那!你终于回来了!哎哟喂!你怎么搞成这等模样啥?我们把你当夜叉!”

“嗨,一言难尽!能逃出虎口,留条性命回家,算是菩萨祖宗保佑喽!”他把在工地上做工受苦的事和一路逃脱的艰俭经过细细说了一遍。母子们十分震惊,沉浸在既伤心又高兴的情景之中。

老孙连夜洗澡、更衣、剪发、刮胡才还了个原形。

第二天老孙来到老板家,竹林妈见了非常高兴,心里沉重的石头终于落地了。问:“孙师傅,你是怎样逃出虎口的?”

“别提啦!差点儿丢了性命!嘿!这个王光勤,我平时对他不薄,如亲哥哥一样对他,他却害得我死去活来!回来再找他算账!”

“有谁知事情搞成这一团糟?黄建财和他小舅子去找你尚未回来呢。”

“我深居魔窟,他们怎么能找到我?叫他们快回来吧。”

“哪怎么办呢?没有地址怎么联系?回来吧,再要出纰漏我就扛不住了。”竹林妈急心不断。

几天后,黄建财他们回来了,这才了结了一桩心事。

时间飞快,转眼四个多月过去了,王光勤和黄竹林仍然是泥牛入海,杳无音信。儿行千里母担优,一家盼儿归,朝朝暮暮,以泪洗面;一家望女还,日日夜夜,泣不成声。

“儿呀,你在哪里?”

“女儿,你在何方?”

双方都惦念着自己的儿女,魂牵梦萦,望断秋水。想见一面,登天万难。

时间长了,纸包不火住,在黄建财的一再追问下,妻子终于把女儿与王光勤相恋相爱而私奔的事说了出来。黄建财恍然大悟,便断定王光勤骗走了他女儿,一气之下写了状纸把王光勤和他的母亲告上了法庭,理由是:女儿黄竹林才十六周岁,不满十八周岁,属儿童。而王光勤年满十八周岁,属成人。成人拐骗儿童,罪名成立。

法庭收到他投诉状后,认定是拐骗案,受理了此案。

王光勤母亲望子心切,丈夫去世后儿子是家里的顶梁柱,娘的后半生就靠他,没了儿子是灭顶之灾。他失踪原因出于黄家,故,她状告黄建财失职罪。理由是:儿子在老板家帮工,协议说明,帮工期间,老板负责王光勤的人生安全。法庭收到王光勤母亲的状纸,认为民间私立协议有法律效果。且罪名成立,同样受理了此案。

法庭同时收到了两件诉状却是同一件案子,经调查取证,双方证据都确凿,各俱理由。一天,开庭审理此案,通知原告、被告和双方的律师到场,旁听人也很多。

审判开庭,场面严肃。庭长一锤,宣布开庭,鸦雀无声。

法官问:谁是原告?”

“我!”

“我!”

两家同时回答,“哗---”,旁听者几乎同时一阵哗然。法官的锤连连敲响:

“肃静!肃静!”

法官又问:“谁是被告?”

却无人吱声,本案有两个原告而无被告?“嘘---”旁听者又是一片嘘声,法官的锤又连连敲响:

“肃静!肃静!”下面鸦雀无声。

法官问黄建财:“你告王光勤母亲何事?”

“她的成年儿子拐骗了我童年的女儿。”

法官又转向王光勤母亲,问:“你告黄建财何事?”

“他弄丢了我在他家帮工的儿子。”

“好吧,请黄建财的律师首先发言。”

大家都屏气凝息听律师陈述。

“我当事人的女儿黄竹林,女,1918年8月生,今年16周岁,属未成年人;而王光勤1916年1月生,今年19周岁,属成年男子。他用诱惑方法骗走了黄竹林,属拐骗儿童罪。”该律师振振有词的叙述着,人们都觉得言之成理,理由充分。

“好吧,再请王光勤母亲的律师发言。”

王光勤母亲的律师问:“请问黄建财的律师先生,你说王光勤拐骗了黄竹林,即使是事实,黄建财为什么不去告发当事人王光勤,而告他母亲,所为何来?”

“哗---”

下面一阵哗然,哄笑。法官的锤又响了:

“肃静!肃静!”

该律师继续说:“常言道:母亲生子女,能生其身不能生其心。即使是王光勤骗走老板家的女儿,与一个远在家里的老娘何干?有道是儿大不由娘做主,她怎么知道儿子的所作所为?再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儿子事他母亲何罪之有?”

“哗!”

下面又一阵喧哗,赞同声四起。该律师继续说:“现在男女双方都不在场,是谁骗走了谁还不能断定。也许是两人自由恋爱私奔逃婚。若是那样,谁对谁错呢?现在是民国了,争取婚姻自由,谁都无罪!现在我要告黄建财失职罪,帮工契约上明明写道:帮工期间老板负责帮工人的人生安全,人失踪了老板当然有责任!”

“对对对,民间契约是有法律效力的!”律师的一连串的正论辩驳,不平则鸣,下面一阵赞同声,轰然雷动。

到底是牛郎带走了织女,还是织女引领了牛郎?至今还是个谜,因为牵牛星和织女星现在都在天庭,无法考证。

法官:“理由成立,当事人不在场,审判无效,退庭!”

退庭了,好似被捣毁了一串蜂巢,群蜂嗡嗡乱叫,旁听人众说纷纭。虽然双方哓哓不休,但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多数人认为王光勤母亲无罪,而指责黄建财应负失职罪。从旁听者的观点来看,王光勤母亲获胜。老人感谢大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法庭暂时认定:这是恋爱逃婚,但必须进一步调查核实,才能定案。为了掌握确切材料,法庭决定从黄建财的妻子口中找到答案。

几天后,两位巡访人员趁黄建财不在家来到他家找他妻子问话。

问:“王光勤在你家帮工如何?”

答:“他很好,勤快,也听话。”

问:“平时他对你女儿怎么样?”

答:“他对她很好,教她认字、画画。两人青梅竹马,耳鬓厮磨,亲如兄妹。”

问:“你女儿对他是否有爱恋之心?”

她迟疑了一下,嗫嚅地道:“她爱他,他也爱她。”

问:“他俩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喽?有没有发生出轨之事?你必须说实话。”问话内容步步紧逼。

她有难言之隐,只低声说:“我女儿有两个月的身孕。我要她服堕胎药,她没有喝,第二天两人就跑了。”

问:“你女儿的身孕是谁的?”

答:“女儿亲自说是王光勤的。”

问:“若你女儿要嫁王光勤,做父母的同意吗?”

答:“我是同意,她那该死的父亲不同意,非得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做主已将女儿另配陌生人了,明年春上要接人。可这犟驴的女儿不愿,她非得自己要做主跟王光勤,两人一直拗别纽,互不相让。”

“的确是这样?看来这父亲要做女儿的主?”

“是的,半句不假。”

“好吧,请你签字。”黄竹林的母亲在计录上画了个“十”字。

“告辞。”

这次谈话结果法院完全明白了,认定双方都无罪,没有必要再追查,结案:私奔,逃婚。

此案,一搁数月,没有结果。黄建财不服输,再去找院长讨个说法。

法院院长,五十开外,个矮体胖,花白头发。脸上长满了疙疙瘩瘩的结节,一脸横肉,豺狼嘴,看上去凶神恶煞。民国时孙中山先生要求剪辫子,他顽固不化,阳奉阴违,剪去了辫子脑后还留点齐耳短发,不男不女。上班时,警帽一戴,迎面看是警察,而在后面看,却露出了灰狐狸尾巴。但是他貌丑心正,断案倒是包拯再世,秉公执法。

黄建财找到了他,问道:“院长先生,我报的案怎么没有答复?”

院长当头棒喝,训斥道:“你知道吗?现在是民国了,提倡男女婚姻自由。你赤佬还封建思想,顽固不化,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讲究门当户对。硬要包办婚姻!逼你女儿嫁给一个不喜欢的陌生人,其实该犯罪的是你黄建财!”

“是是是!”

“你女儿他们追求自由恋爱,私奔逃婚,是进步青年争取婚姻自由,抵制封建包办婚姻的正当行为,是正确的。我们拥护才是,你却极力反对。并不分青红皂白把王光勤的母亲告上法庭,她何罪之有?你这是诬告,必须向人家赔礼道歉!”

黄建财理屈词穷,哑口无言,只得罢休。“报官”成了黄粱梦,他只能灰溜溜地离去了。逃婚案的真正“主犯”落网了,看来黄建财是出乖露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古往今来“门当户对”一直是年轻人的婚姻障碍,这四个字也不知束缚了多少有情人的婚姻自由。旧观念的“门当户对”一味追求金钱地位,很多家长为此而嫌贫爱富,伤害了子女们的自由幸福。

黄建财是一个被资本主义驯化了的庸俗的伪君子,头脑封建。前文他曾这样说:“子女的婚事总要讲个门当户对吧?我不能把女儿嫁给一个出身卑微、前途渺茫的人。”他鄙视王光勤,看不到王光勤的聪明、智慧和光辉前程,有眼不识泰山,犯下了这极大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