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花旦》的可读性和独特性——在长篇小说《花旦》研讨会上的发言
石舒清
关于《花旦》,我读后曾经写过一篇评述文章,里面说到的一些看法今天就不再说了。因为要开研讨会,这几天我将小说又读了一遍。觉得有这样几点感受。
这是一部很有可读性的书
说到可读性,可能会引起误解,有人会以为是书中的一些性描写引起了人们的阅读欲,但如果读完全书,就会觉得这一点并不成立。第一,如果是一部纯粹展示人的生理欲望的书,我们读来不但不觉得有美感和享受感,反而会觉得厌恶。第二,与作品中大量的篇幅相比,涉及性的段落并不是很多。我觉得这种可读性,主要还是从书中的一个个人物命运和日常情感体现出来的。即使说到性描写,因为作者本性的纯朴和表述上的不扭捏、不遮掩,倒使那些描写显示出一种特别的风味来,就像土豆长大撑裂了地皮和蜜蜂的欣然采蜜一样。书中的那些性描写,不但不让人反感,反而感觉到一种强烈的生命力和生命意识。
现在的书是越出越多,但真正具有可读性的书却并不多见。可读性的逐渐弱化也是文坛经常商讨和焦虑的一个问题。因此,《花旦》相当的可读性使这部书有了存在的价值。
这是一部显得独特的书
现在读一些书,很容易会读出一些别的书的影子来,尤其是大作家大作品的影子,感觉到他们明显是在学,但学得又不好,总是给人邯郸学步、东施效颦的感觉。一些当年以先锋派自许的作家已经不喜欢别人叫他们先锋派了,他们的作品也显现出了一种回归现实主义的倾向和势力,这是很有意味的。让人庆幸的是,在《花旦》里面我们看不到它是谁的影子,它就是它自己。因为有话要说,就实实在在地说出来,整部小说始终给人一种诚挚感和结实感。你可以从多方面来指出这部小说的缺憾和不足,但那种结结实实、一以贯之的东西却是随处可见,怎么也否认不了的。另外,那种独特而又深厚的地域文化,那种对方言俚语的大胆而又准确的使用,也使这部书有着一种鲜明的独特性。也许自己是一个西海固人的原因吧,书中大量方言的使用成了我接受这部作品的一个重要理由,如果拿掉书中那些极具表现力的方言,这部书一定会减色不少。这部书同时在如何运用方言方面,是有其参考价值和启迪意义的。
这部书大大超越了作者原有的创作水平
与其说这是一个结论,倒不如说是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是:一个人怎么会一下子拔地而起超越自己那么多呢?
其实这个问题也是容易理解的。
一言以蔽之,就是作者表达了自己极其熟悉且有着强烈感情的生活,因而埋伏在生活中的那无数信息和能量一旦得到合适的机会,就会决口而出,将作者激发起来,催促他、带动他跃上一个他从来没有达到过的高度,就像一辆从高坡上下来的载重车,即使不给它动力,它也会跑出一种不可扼制的吃惊的速度。《花旦》的作者正是得益于对他所表述的生活的全面熟悉和深度理解。文中那些关于戏文和仪程的描写,即使是一个专家,想必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的。仅以演戏时如何化妆上油彩来讲,也足见得作者对所写对象的熟悉程度,齐翠花给招弟讲上油彩时如何兑油彩,如何用手指头将油彩抹匀,眼窝(而不是脸蛋)里为什么要多上点红,为什么最难画的是眼线和眉毛,为什么眼线画得小了“一睁眼睛看不见”,画得大了“黑洞洞的像牛眼窝”不好看,勾眉毛不能画成新媳妇那样弯弯的月牙眉的样子,也不能画成生角一样的剑眉,等等,均是细致周详,娓娓道来,觉得那一段可以作为上油彩的说明书的。
时代性和传统力量
一般来说,时代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巨大的。譬如清朝男人留辫子,女人缠小脚,现在看来,这两样都不可取,但当时却成为一种时代特征和时代要求,强烈地影响并制约着每一个人。在《花旦》中,时代特征和时代要求也是无处无时不在的,即使在红城子这样一个偏僻荒凉的地方,芸芸众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充分体现出时代的力量对人们日常生活的强烈影响。但在这种时代力影响下,传统的是非观和价格观也一直在暗暗地,甚至更为有力地发挥着作用。这些都充分体现了传统力量的根深蒂固。正是这种力量的无休止的交互作用,使人的境遇和命运因此显得复杂莫测起来。
总之,这部小说给我的一个最大感觉就是结实。读的过程中,让我总是想起一种叫“千层底”的鞋子来,千层底的鞋就是很结实很耐穿的鞋。但“千层底”只是一种叫法,实际上底并没有千层。也真要名副其实,纳了一千层,这样结实是够结实了,但穿起来却像踩高跷一样,会有些不舒服的。《花旦》的一个明显的不足也正在这里,就是让人觉得,这个“千层底”,实在是厚了一些。
2006年3月28日(原载于《银川晚报》)